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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七娘清清嗓子,说道:“许大学士府声名在外,自不会为了意外而迁怒于你。”
冯宝儿勉强笑了笑:“但愿吧。二位妹妹且歇着,我去探探许二娘子。”
冯月儿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着冯宝儿离开。阮珠娘抬起头来看着杨七娘,轻声道:“宝儿还是一样的谨慎小心。只是许樱哥要疼死了。其实只是正正骨,算什么?”
冯宝儿此举不过是为了不担嫌疑,等到许家人来现场监督着太医动作,日后许樱哥的手臂就算是出了什么错,也怪不到冯家头上。但是多少有些不厚道,冯家久在军中,治疗跌打损伤的医生不敢说是最好的,也肯定是很好的,却要让许樱哥这样的疼,要说冯宝儿不是深恨许樱哥,要借机折腾许樱哥,谁也不信。
杨七娘看看周围伺候的人,一语双关地道:“是啊,我想想都害怕得慌,背心里凉幽幽的。”这个害怕,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指的是冯宝儿的心机和狠毒。
“你哪里有我害怕?真是想不到的,防不胜防。”阮珠娘的眼神有些迷离惊恐,许久才又低声道:“不知道章淑现在怎么样了。她平日虽然有些刻薄小气,但实际上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是吃错药了么?”
杨七娘叹息了一声,也没去追问阮珠娘当时的真相如何,只道:“想必得不了什么好。你呢,就不要想太多了,毫发无损地捡回这条命不容易。”二人目光相接,都看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然后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决定疏远冯宝儿其人。
阮珠娘闭上眼睛,心想道,冯宝儿的年纪不小,冯家却一直不曾替她看配婚姻,这大抵是在等待着某一门很好的亲事。她频频下狠手算计许樱哥,多半是因为许樱哥碍了她的路……对于大华来说,最好的亲事莫过于嫁入皇室,许家一个女儿已经由今上做媒嫁进了武家,下一个女儿嫁入皇室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何况许樱哥真不错,品貌皆佳。阮珠娘回想起马球赛中电光火石的那一霎那,轻轻打了个寒颤,诅咒冯宝儿将来狠狠地败在许樱哥手里,而且摔得头破血流,再身败名裂。
日光艳艳,照得光洁平整的马球场上一片雪白,让人无法直视。球场边缘的栓马桩旁,双子流着汗,老老实实地守在那匹同样受不了这炎热,显得没精打采同时又十分焦躁不安的胭脂马身边,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许家来人。不是没有人劝他阴凉处去歇着,但他固执地不肯听,因为许樱哥说这匹马被人动了手脚,那就一定被人动了手脚,他要是去了阴凉处,说不定这马还会被人继续弄手脚。
双子很沮丧,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许樱哥,听许樱哥的话,不让她出差错。但许樱哥还是遇险并手臂月兑臼了,虽然这个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由他精心养大的大白马非常争气,可他还是觉得沮丧。
为此他很是迁怒于冯家那些看上去就贼精贼精的下人,就连他们给他的茶水,他也固执地不去喝。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何况只是个低贱的马夫,于是冯家的仆人们便都蹲在阴凉处喝茶说话,懒得把他当回事。
双子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和背脊上已经被烤出了一层油汗,他眯起眼睛,将粗布袖子使劲擦了一下快要滴落到眼里的汗水,然后舌忝了舌忝干得快要开裂的嘴唇。突然间,有清幽的香味扑鼻,接着一只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同时又显得修长有力的手把一囊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明显不是只普通人的手,双子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来人。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件玉色竹纹宽袖长袍,神情很倨傲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微微透了些古怪灰色的眼珠子里满是不耐烦,见他不接,很干脆地把水囊扔在了地上。
双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捡起水囊来,发现这个水囊非常讲究,做工材料都不必说了,用来塞囊口的软木塞子上方竟然包了一层夺目的黄金。这得花多少钱啊?双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胭脂马悲惨地长嘶并暴跳起来,他回头,看到那个灰眼珠的陌生男人变戏法似地模出一根球杖,正向着胭脂马的后腿骨上狠狠击打过去,不管胭脂马怎么暴烈,怎么躲避,也逃不开马缰和沉默坚硬的拴马桩,同时那个灰眼珠的男人总能很准确地击打在同一个地方。
双子急得满头大汗,再顾不上那个镶着金子的软木塞有多么夺目,他把水囊一扔,慌乱地上前去拦阻那个人袭击马的陌生公子哥儿:“您不能这样!”
那个人不为所动,手臂一震就将他推出去老远,再次连续击打了胭脂马无数下,然后将球杖一扔,转身扬长而去,并且很快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胭脂马悲惨地嘶鸣挣扎了片刻,轰然倒地,大眼睛里蓄满了痛苦的泪水。双子满头大汗,跪在胭脂马身旁仔细检查它的后腿骨。他不是个只会喂马涮马的普通马夫,他也懂得给牛马畜生看看病,检查伤骨。模索之下,他晓得,这胭脂马的两条后腿给刚才这个人硬生生的打断了,这马从此废了。
双子其实有些高兴,这惹祸的胭脂马终于挨了罚,这个人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但看到胭脂马可怜的模样,他心底深处的良善被激发,又让他忍不住把刚才那个人拼命往坏处想,这个人不会是和使坏的人一伙儿的吧?这是来消灭罪证的?双子气势汹汹地捡起那个水囊,朝着阴凉处那群看傻了眼的冯家奴仆走过去,大声质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冯家奴仆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个看似老实巴交,木头一样的小马夫怎么能有这样大的胆子质问他们?很久之后才有个老成些的翻着白眼道:“睁亮你小子的狗眼看清楚!什么那个人?那可是贵人。康王府的三爷,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目光落到双子手里那个水囊上,换了几分可惜:“你个臭小子运气好,天屙屎在你嘴里头了。”
双子张大了嘴,傻呆呆地看着手里那个水囊,贵人怎么会突发善心赏他水囊?贵人怎么会想打断胭脂马的腿?为什么?他使劲挠了头皮两下,想到,难道贵人也觉得他先前的举动很英武?他快乐的傻笑起来。
冯氏虽然是行伍出身,以军功累积而见著的人家,这座别苑却是重金聘请名家所建,造得十分的清幽。许樱哥被安置的这间叫做“槐院”的小院子就是个十分适合人休养的地方,此时午后的日光虽然暴烈,但庭院正中所植的那株古槐却亭亭如盖,如同墨绿色云团一般的浓密枝叶覆盖去了大半个庭院,使得这院子里阴凉安静无比。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枝叶间一串串雪白中微带女敕绿的槐花随风舞动,散发出甘冽的甜香味儿,让人赏心悦目之际由不得再生出些安乐舒适之感。
但斜靠在树下软榻上的许樱哥却没有因为这种清凉安静舒适而减轻疼痛。过了最初的装十三的谈笑风生阶段,现在她已经疼到暴躁,暴躁到不能忍受梨哥的哭声和唐媛等人的呱噪,只留了沉稳的武玉玉一个人陪着她。之所以会留武玉玉在身边,她自然是经过慎重思考的,首先肯定是因为武玉玉可信,其次是因为武家和冯家其实算一个阵营的,冯宝儿便是花样再多,也不敢当着武玉玉的面太放肆。
武玉玉当然也明白这种安排的目的所在,于是出谋划策:“不知道太医要什么时候才来……要不,咱们就请冯家先寻个正骨郎中看着如何?既然建了这样好的球场,便时常都有人来打球,我想他们家总会养着几个这样的能人才是。”
许樱哥的嘴唇咬得雪白一片,手臂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说话,但武玉玉的话不能不回答,她哆嗦着道:“别浪费精神了,她家不会答应的。”自冯家的奴仆把她抬进这里来以后,冯宝儿来打了一趟酱油就不见了影踪,按她想,冯宝儿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受折磨呢,又哪里会给她寻医生?
武玉玉沉默片刻,言不由衷地转圜道:“她也为难。”
许樱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大家都有眼睛,她自然不会和武玉玉去谈论刚才的意外,逼迫着武玉玉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但不管怎样,听到武玉玉下意识地替冯宝儿说话转圜,她是舒坦不了的。
武玉玉自己也觉着有些尴尬,她是夹心的,一边是父亲的袍泽,多年的交情,一边却是大嫂的亲妹子,正儿八经的亲戚,两边都不能得罪,两面讨好更是高难度,便果断转了话题:“我们家庄子里也有个正骨的老大夫,要不,我这里使人去请他来应应急?总比等太医慢吞吞地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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