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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杨花如雪。自伐晋大军开拔之后,整个上京城便似从春天直接走入了秋天,西晋与大华胶着多年,虽各有胜负,但始终总是西晋稍微占了那么一点点优势。张家子孙名将猛将众多,偏偏有那么一点点不协调,而西晋万事皆以那位不世出的帅才猛将晋王世子黄克敌为首,偏就整齐划一,实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没有人敢说大华此番必败,但也没有人就敢相信大华必胜,于是春天里瑟瑟地吹着秋风。
许扶捂着因牙齿上火发炎肿了起来的腮帮子,吸着凉气快步从上京的街头走过,小厮腊月小跑着跟在他后头,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忘敏捷地在四周扫过,一时瞧见了街头转角处小贩挑着的红艳艳的山楂,便扯了扯许扶的袖子:“五爷,那里有卖山楂的。”
许扶顿住脚步回眸看去,唇边露出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温柔笑意,腊月明白,立刻扬起嗓子朝那小贩喊道:“把山楂担过来!”
山楂又大又红,许扶看着稍许有了些欢喜之意,价也不问就令腊月包了一大包,随即抬步继续往前走。腊月看出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便絮絮叨叨地在后头念叨:“女乃女乃还说了,她想吃上次在侯府吃到的酸辣粉,听说那东西是二娘子留下的方子,也不知道五爷问府里讨要了方子没有?”
许扶不语,只猛地站住了脚。腊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离此地不远处的康王府门前停着一张油壁小车,一个身材纤弱的青衣少女由两个婆子陪着,正立在康王府门前失声痛哭,康王府的大门却是闭得紧紧的,偶尔有人从侧门里出入也是看都不肯多看这三人一眼。
腊月抱紧怀里的山楂,往前赶了几步探头去看那少女的面容,随即吸了口气,回头看着许扶低声道:“是赵家小娘子。”
许扶蹙起眉头低声道:“你去打听打听。”
腊月溜溜达达走到一旁寻了个卖茶的,递过几文钱要了碗茶,顺便就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于是飞奔回去寻许扶:“听说赵小娘子已经接连来了两日,第一次进去了盏茶功夫,回去了,下午又来,没能进去。今天已是在这外头等了一天啦,哭哭啼啼的好不凄惨。”
赵窈娘必是来寻许樱哥的。赵家既使了未出阁的女儿来寻本是结了怨的许樱哥,那便是已经穷途末路。但看这情形,赵窈娘一定没见着许樱哥。许扶知道赵家这些天不好过,却没想到已经赵思程经营那么多年,居然连这几天的功夫都挺不过去。许扶微一沉吟,低声吩咐腊月:“你想办法去把赵家小娘子请到前头茶楼里去,我在那里等你们。谨慎些,莫要露了痕迹。”言罢转身就走。
茶已添了第二道水,雅间的门才被人敲响,腊月恭恭敬敬地把被婆子扶持着的赵窈娘领进来,又殷勤地添上茶水走到门外立着,却体贴地将门窗大开,并不合拢。
赵窈娘才眨了眨眼,两大滴泪珠便滚了出来,哽咽了半日方挤出一句:“许五哥……”不等许扶回答,已经是大哭着拜倒在地。
许扶不好去扶她,因见她本就瘦弱的身体越发显得孱弱,一双眼睛瘦得洼了下去,又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生恐她会晕死过去,赶紧朝那两个立在一旁哭眼抹泪的婆子使眼色:“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这样算什么?”
赵窈娘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坐下来,攥着帕子期期艾艾地道:“家门将倾,我也顾不得脸面了,本没脸来求樱哥,但现下是无人可求……”又捂着脸哭了一回,哀声央告道:“许五哥,可否求你帮忙让我见一见樱哥?她再怎么生我们的气,当初也是真心相交,打小儿的情分,且我四哥他已经尸骨无存……”
许扶的脸一点一点地绷起来,淡淡地道:“不是我族妹不肯见你,也不是她不肯帮你。她一个刚出嫁的人,连门都不好出,你让她怎么见你,又如何开得口帮你?只怕你寻她她都不知道,且,将心比心,你待是要她怎么开这个口?”
赵窈娘目瞪口呆,默了片刻,呐呐地道:“可是,我四哥终究是为了她才……”
许扶突地冷下脸来,冷笑着打断她的话:“这话也好意思说,也真敢说!若不是你四哥干的那些好事,她何凡至于走到今日!你日日跑到那大门前去守着,是不是也想逼死她呢?断了她的活路,你家人心里就舒服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挖心挖肺地疼,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逼迫赵璀,会不会事情完全不一样?
他自己不觉得,语气间透露出的寒气和杀意却是掩都掩不住。赵窈娘被吓了一跳,惊慌地不敢再说话,只觉得一颗心控制不住地要冲出喉咙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两眼往上翻,竟似马上就要晕倒过去。
许扶咬了咬牙,冷冷地道:“到底故人一场,你家的事情我不会袖手旁观,总不至于让你没入教坊,毁了一生。但你适才说的那些混账话若是叫我再听见……”目光冷厉地在那两个婆子身上扫过,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一句:“不管是谁嘴里传出来的,我必叫他生不如死!”言罢一拂袖子大踏步离去。
赵家两个婆子先前一直吓得呆呆的不敢说话,见他主仆二人走远了才敢低声抱怨道:“这什么人那!当初不是和四爷挺要好的?这会儿也是翻脸不认人了,什么叫必让我等生不如死?四爷就是为了那妖女才落到这地步的,这上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能瞒得过谁去?他许家还能只手遮天么……”
“别说了!如今这京中谁站出来都比我们狠。不管他是真心想帮我们也好,假意哄我们回去也好,这康王府都不能再来了。不然只怕连活路都没有。”赵窈娘怔怔地坐了片刻,茫然失措地起身道:“回去……回去……”
许扶站在不远处商铺的房檐下,目送着赵窈娘的油壁小车落寞地碾压着夕阳的影子,渐渐消失在人流里,轻轻出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远处康王府朱漆大门上耀眼的门钉,只觉得那颗颗黄铜门钉,每一棵都似是深深钉在他的心里,令得他鲜血淋漓,心痛如绞。
“五爷,咱们回去吧。女乃女乃还等着呢。”腊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试图用卢清娘有了身孕的喜事来哄他高兴些。想起温柔体贴能干的妻子,再想起一心一意依赖自己的养父母,许扶先是觉得一阵温暖,随即却又觉得十二分的悲哀。他再不是一个人,所以太多羁绊,所以再不能随便出手,可是,难道要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幸福,却看着许樱哥独自在那里艰难挣扎?
许扶将手举起来掩住发酸的眼睛,低声道:“一事无成百不堪。”
“啊?”腊月没听明白,追问道:“五爷说什么?”
许扶却已经放下了手,低声道:“没什么,女乃女乃不是说想吃酸辣粉么,我们去侯府要方子。”
三七当归肉鸽汤冒着热气,淡淡的中药香伴随着鸽子汤特有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张仪正顺从地随着许樱哥的动作张嘴、闭嘴、吞咽,一碗汤毕,这里还眼巴巴地看着,许樱哥便已放了碗自走到桌旁坐下吃饭。青玉几个立即上前伺候他漱口洗脸,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无可挑剔,显见是已经完全熟悉了流程。张仪正看着许樱哥桌上的各式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没吃饱。”
许樱哥夹起一块烧鹅肉,认真道:“这是发物,你不能吃。母妃还等着你去看她呢。我和她说的,过两三**便能去瞧她,这都过了两日了,三爷明日能起身坚持一盏茶了么?”
张仪正垂下眼,道:“你总给我吃这肉鸽汤,又不给吃饱,怎么能好得快?”
“晚上这顿吃太饱并不好。”许樱哥似不经意地道:“今早我去给母妃送饭菜,听到母妃替你向父王求情,说她只是操劳我俩的婚事累着了,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病倒。”话未说完,张仪正已经垂了眼摆了手侧了脸,红了眼示意她不要再说。
就晓得他一听到康王妃的事情就不敢多话,许樱哥心安理得地继续吃她的饭。康王妃的病情在好转,张仪正再没发过热,伤口已在结痂,府中风平浪静,后来她也曾遇到过康王两次,康王对她虽淡淡的,却也没有为难她,所以此番危机应该是暂时走过最要紧的那一步了。只是她这些天出不去,也不知道外头的情景究竟如何。
这里饭毕才漱了口,就见绿翡快步进来低声道:“宣侧妃带着三娘子来了,拎着一堆礼品。说是来看三爷和您的。”
许樱哥微微诧异,张仪正被鞭笞与康王妃病倒就是前前后后的事情,这些日子众人关心的重点都在康王妃那边,且因张仪正挨打羞人,众人都精得猴儿似的,谁也不会不长眼地来看笑话,不过是悄悄送点伤药或者使人来问一问适当表达关心而已,似宣侧妃这种亲自上门来探的可真是第一遭,却也无暇去猜宣侧妃的目的,含了笑自往外走。
张仪正心乱如麻,实没心思应付这二人,忙低声道:“说我睡着了啊。”语气中多有央求之意,许樱哥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将灯灭了方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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