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魂甫定,扬起眸,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望他,像是疑惑,又有几分说不出口的感动。
“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他仿佛看透她心意,冷冷地撇唇,“我只是保护自已的‘资产’而己。”
她愕然,两人目光相凝,谁也不肯先行示弱。
那天晚餐,餐桌上很沉默。
两个大人都不说话,杜诗凯也警觉情况有异,很识相地低头扒饭,不时抬眸偷窥大人脸上的表情。
虽然方雪雁的烹饪手艺确实很不错,夭妇要炸得香酥好吃,但这僵凝的氛围仍是令小男孩透不过气,早早吃完饭便回房里。
方雪雁随后也进房,陪凯凯做功课,留下杜信安独自清洗碗盘。
接下来几天,两人持续冷战,方雪雁推掉一切杂务,专心闭关研读剧本、揣摩角色,杜信安则是出门四处拜会业界朋友、向银行申请贷款,准备租间小小办公室,重操经纪人旧业。
有方雪雁做他东山再起的第一个客户,有几位新人及B咖艺人也表现出与他签约的兴趣园虽然暂时还吸引不到其他大咖,但总算是个开始。
情势会变好的,杜信安如此相信,积极重新理顺业界人脉,大家也都卖他面子,唯一对他不理不睬的就是理论上他必须好好伺候的“女王陛下”——方雪雁。
他知道自己护树她摆架子的分,他们之间地位谁高谁低,双方都很清蓓,只是要他拉下脸对她摇尾乞怜,很苟怪,他就是做不到。
是男人的自尊作祟吗?
杜信安嘲笑自己,都什么地步了他还死抱着这没用的东西不放做什么?所谓的自尊根本不值几分钱!
想从前他为了替自己闯祸的艺人收拾善后,还曾经不惜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下来向对方求情。那是一个刚出道的女歌手,颇有些才气,但过分骄傲惹来唱片公司跟电视台不爽,决议全面封杀她,她不知所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减胁要自杀,他只得拉下脸,替她去恳
求对方放她一条生路。
不管那女孩有多么骄纵任性,她终究是他看中的人,只要是他的人,他都会尽全力保护。
很多人笑他这么做很傻,就连方雪雁也笑过,但他没想过改变做法。
可如今,或许是该改变的时候了。
他们若是想跟赞助商或制作人上床求高攀,那就随他们去吧!反正他这个经纪人没损失,他只要确保自己的“资产”不会因此贬损价俏就好。
从今以后,他不当滥好人,不做傻瓜。
他不会再宠坏自己的艺人,不会再为他们做牛做马、牺牲奉献,一切公事公办!
就从方雪雁开始。
一念及此,杜信安不禁收握手,紧紧掐住方向盘。
他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副驾驶座放着一纸广告商的代言合约,对方想找方雪雁拍内衣广告,要求她在荧幕上和男主角有大胆的调情举动。
若是从前,杜信安会劝自己的女艺人别接这种纯粹卖弄性感的广告,尤其想成为专业演员的,更须格外注意经营形象,但现今,他不在乎了,决定放手由方雪雁自己作主。
她如果想接,就去接,他不会阻止,只要他的经纪抽佣确定能进他银行户头。就这样吧!杜信安告诉自己。这样就好。
你真的想进演艺圈吗?嗯。确定吗?确定。你会后悔。我才不会呢!你会的。
当年,她曾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跳针似地冲着他大喊大叫。她好气他对她说这种话,气他瞧不起她。
没错,她认为他是因为看扁她,才劝她别进演艺圈。
因为她是那么胖那么胖的一个女孩……
方雪雁坐在院子里,捧着剧本读,思绪却不觉飘回久远以前,当她还是个小胖妹的时候。
那天,是他们第几次见面呢?
她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第五次或第六次吧,那段痛苦的减肥日子,她每天都过得恍恍惚惚、记忆模糊。
为了快速甩肉,她采用最激烈的绝食方式,整整一个礼拜,她只喝水,每天吃一颗蛋、一盘少得可怜的生菜色拉,结果体重只减轻了三公斤左右,而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
她时时刻刻都处在饥饿状态,饿得头昏眼花,看什么都会变成食物,想吃又拚命克制,催尔忍不住偷吃几口,又愧疚地马上用手指枢喉咙把东西吐出来。
她差点得了厌食症,若不是遇到他,她说不定会在路边饿死。
那天,她拖看依然笨重得令她憎恨不已的身子,慢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又来到他公司门外。
她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就坐在对面人行道的椅子上,愣愣地发呆。
从下午到黄昏,再到寂静的深夜。
忽地,天空飘落雨,细细的、凉凉的雨。
她淋看雨,想着自己该回家了,可是却站不起来,身子太沉重了,脑袋又太昏沉,她觉得自己快晕倒。
事实上,她是真的晕倒了,待她朦朦胧陇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他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冲了一杯热热的巧克力给她喝。
在得知她是因为减肥才晕倒后,他更生气了,不停地出口讽刺她,说她没有进演艺圈的美貌与实力。
她好恨他泼自己冷水,发了疯似地对他哭叫,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没力气,迷糊地睡去。
她不确定自已睡了多久,只知道再度清醒时,窗外己透进一束晨曦,而他正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打盹。
也不知是否听见她的动静,他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她慌得急急掩落眸,装睡。
他走过来,似是蹲在沙发前,察看她睡颜。
“小胖妹还没睡醒吗?”他沙哑地低语,声调含笑。
那带着笑意的谐澹让她的心没来由地跳乱好几拍。
他试着轻声唤她。“小胖妹?小胖妹?!”她一动也不敢动。他仿佛一直看着她,片刻,轻吐口气。
“你还是别来吧!”他低声道,语气擒看某种怪异的宠溺。“你这么单纯的女孩,不适合来演艺圈这种鸟烟瘴气的地方。如果你非傻到要来,唉,就来找我吧!我当你的经纪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你,就算你怨我妨碍你前途也没关系。”
她静静地听着,心韵如擂鼓。
说看,他伸手挑起她一绍长长的秀发,温柔地玩弄,“头发还挺柔顺的,这大概是你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吧!”他顿了顿,又是一声叹息,“傻丫头,小胖妹,你还是待在你原来的地方吧!这样会比较幸福,我说真的。”
他起身离开办公室,而她过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气扬起眼帘。
是在作梦吗?还是他真的对她说了那段话?
至今,方雪雁回想起来,仍会感到怀疑,或许那并不是现实,或许只是她编织出来安慰自己的美梦。
但不论是梦或现实,她一直深深记着那份甜蜜的温暖,第一次有人对她说那些话,第一次有人为她的幸福着想。
如果你非傻到要来,唉,那就来找我吧!我当你的经纪人。
方雪雁闭了闭眸,放下剧本,盈盈起身。
胸臆横梗着一股说不出的慌乱,而且已经梗塞好几天了,教她只要一分神,便上不住旁徨。
她想,她应该向他道歉。
那天晚上,她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呢?他不是那种只会冷血算计,把艺人当“资产”的经纪人,他向来是以真心付出的,而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最绝情的背叛。
他一定很难过,心受了伤,她竟还在他伤口上撒盐。
不该说那种话的,她到底怎么了?连她都不明白自已为问冲动她出口讥刺他,只是隐约地察觉那时候她似乎期盼看什么。
可他令她头望了。
一盆冰透的水浇下来,她恼羞成怒,所以才失去了理智。
从何时开始,她变成这么一个别扭的女人呢?她实在该好好检讨……
一阵粗哑的引擎声划破寂静的夜,方雪雁一震,认出这声音是属于杜信安那辆老爷车的。
他回来了!
心韵筱地乱了调,她仓皇不定,却强逼自己坐着不动,假装正专注的阅读剧本。
他停好车,穿过那条狭窄的小径,她侧耳倾听那沉稳的足音。
他推开篱笆门,走进院落,见她开了灯,坐在石桌边,有些讶异。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外面千么?”
她这才缓缓扬首,假装镇定。“你回来了啊。”
“嗯。”他点头,狐疑地望她。“你在千么?”
她拿起手上剧本,挥了挥。“下个礼拜要开拍了,我在揣摩角色。”
他又点点头,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好似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几秒,勉强挤出话来。“呃,凯凯呢?”
“九点多就上床睡了。”她看出他的困窘,很配合地快速回应。
“是喔。”他伸手指搔搔鬓角。“谢谢你啊,今天我这么晚回来,幸好有你接他回家,做晚饭给他吃。”
“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实习保母,这是我分内该做的。”
“嗯,是啊。”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片刻。“那我先进去了。”
就这么走了?
方雪雁急了,眼看他转身就要进屋,忍不住扬声唤。“等等!”
“还有事吗?”他回头。
她懊恼地咬咬唇、深深呼吸,忽地朝他勾了勾纤纤葱指。“坐下。”
他愣了愣。
“陪我练习台词。”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经纪人不是吗?陪我练习台词!”
又是女王式的命令口吻。
杜信安嘲讽地勾勾唇。“我可不是演员,而且这好像不是经纪人该做的工作。”
“你……”她横嗔他一眼,接着,扬起下颔,更加摆高姿态。“你既然是我的经纪人,就该设法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我要你坐下!陪我练习。”
“是,女王陛下。”
他又用那种凉凉的语气说话了。
方雪雁又是气恼,又有些许难以形容的受伤。为什么两人的关系要僵成这样呢?她不喜欢他对她是这种态度。
可问题是,自已的态度也没多好。
唉,她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方雪雁不知不觉用双手捏紧剧本,剧本因她的动作折弯。
杜信安注意到她的举动,剑眉一挑。“你在千么?这剧本写得很糟吗?瞧你快把它揉烂了!”
她乍然一惊,连忙松开手。
他拿过剧本拍了拍、顺了顺,翻开来浏览。“你读到哪里了?想我陪你演练哪一段?”
“随便哪段都行啦,只要帮助我掌握角色就好。”为了掩饰困窘,她嗓音略微小大锐利。
幸亏他没听出来。
她又悄悄深呼吸,抢回剧本,随手翻开一页。“就从这里开始吧!”
“OK啊。”他坐到她身旁,低头与她共读一本剧本,院子里灯光有些暗,他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看清纸上文字。
这段是男主角老婆与前去应征的保母对戏,保母装出一副天真烂慢的模样,讨女主人欢心。
负责扮演老婆这角色的自然是杜信安,他刻意捏看嗓子,发出怪里怪气的女声——
“赵小姐不是大学毕业生吗?怎么会想屈就保母这样的工作?”
方雪雁听了,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杜信安不解。
“你一定要用那种声音念台词吗?”她挪瑜。
“不然咧?谁叫你让我演女人的角色?”
“可是你装这种声音真的很好笑。”
“到底要不要练习?”他作势起身。
她眯眼瞪他,仿佛责怪他凭什么这么践?他耸耸肩。
她咳两声,止住笑,认真念台词。
“我不觉得是屈就啊!我很喜欢小孩子,其实我希望能在幼稚园工作。”
“幼稚园?那你怎么会来我们家应征保母?”
“因为我很喜欢佑佑,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跟他很有缘。”
“那倒是!我们佑佑也很喜欢你,那天多亏你救了他,不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