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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王府的景致不错,尤其是这个专供自己居住的院落,僻静又雅致,可见郑王也算是颇下了些功夫,模清了自己这个“先生”的一点脾气。他静静地站在一棵垂柳之下,望着平静的湖泊,忽然叹了口气。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叹气呢?阿衡?”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顿时周身一颤,激动地发起抖来。他努力镇静地回过身,果然是她虽然容貌已经有点变化,但是那个笑容,那个神情,那个称呼,他已确定是她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声音有点发抖地连声说:“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您终于回来了,主人连衡没有迎接主人,还请主人不要怪罪”
来人走过来,轻轻拉起了他,依然是一脸不在乎的笑容:“你立了大功,我为什么要怪你呢?一切你都做的很好,我正想着奖赏你呢”
“我不敢求主人的奖赏。只要主人回来,就是连衡最高兴的事情。”
“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她忽然敛起笑,“我会赏你,不过,要等正事做完。”
“主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忙问道。
“我现在虽然七魄已入体,但是三魂中只有两魂归元,最重要的一魂尚未寻到。即使是这样,记忆也只恢复了一部分,没有办法运用法术。时间紧迫,不管杨荀去不去,南方的洪水很快就会褪去,天哭术即将开始,听着,阿衡,你该尽快赶到天哭术的阵眼中去了。若是我的身体恢复得快,我会赶过去帮你。若是中间出了岔子,就全看你的了。”
“知道了。连衡不敢劳烦主人,还请您以身体为重。”
她笑笑:“当然。”忽然皱了一下眉:“好讨厌的气息这里,是不是还有熟人?”
“正是,主人,那个叛徒也在这里。现在既然您回来了,我就等您的命令,去杀了她”
“阿衡,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默契,竟然选中了同一家。她的命不值钱,不值得我们现在浪费时间。你马上要离开郑王府了,正好就由她来当这里的内应吧郑王虽然只是我们暂时的工具,但是他野心有点大,现在还要提防着点。不过,说起来,要不是他那五百个废物手下的血祭,我的七魄也不会这么快入体了。他的麻烦已经够多,先放他一马。”
“是。据我所知,郑王的手中可掌握着冥兵,我看他想当皇帝不是说着玩的。”
“冥兵?他竟然有这个?似乎小看他了呢”她笑得眯起眼睛,“没关系,反正要对付他的是皇帝跟刈差,我们等着看好戏就行了。这个老头一厢情愿地想利用圣童谋反,本大人可没想过给他做开国的大祭司。好了,我要走了。”
“主人,月神那里……”
“放心,月主想抓到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不会有事的。”
“是。连衡恭送主人”
从郑王府里出来没走多久,就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拐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还是这么不会跟踪人呢逸和。”
“灵主大人,您终于回来了。”雪狼从后面闪出来,口气里并没有多少恭敬之意,眼神里却有点畏惧。
“逸和,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天哭术是谁做的,还要引不知情的招琪去破。我知道你一向与招琪不合,不过用这一招也太损了点。你真以为我会让招琪死吗?”。
雪狼有点酸溜溜地说:“逸和不敢。逸和知道灵主大人一向最宠爱招琪。”
“逸和,若怪我偏爱招琪,你也想想原因。行了,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既然我已下令,你绝不能再对招琪下手。”
“灵主,妖魔道上的妖怪早就对招琪不满,就算是逸和不出手,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次除掉招琪的机会。”
“哈哈,狼就是狼,果然是狡诈的本性。早就算到利用其它妖魔这一步了吗?你放心吧,既然我决定保招琪,谁要是再敢动它,那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最后一句虽然依然是嬉笑的语气,却已露出让逸和熟悉的杀意,逸和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灵主真的回来了
……
傍晚的时候,我几乎跟阿暮同时回来。“去哪里了?”
我笑笑:“随便出去转了一下。阿暮,明天的事情怎么样?”
阿暮摇摇头:“太难了。郑王只带几个贴身随从,不过几个人,想混进去几乎是不可能。”
“既然是不可能,阿暮,那我们就先安心等待吧,他们这一去,时间可长可短,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阿暮点点头,但我看得出,她还是很不甘心。
刈差施的法术仿佛是一个定时器,宫门上的法术在特定的时间段会被破开,等郑王一行人出去之后,自动关闭。这是一个很难得见到的时刻,但是我跟暮紫岚都没有什么心情去凑热闹。
正无聊着,忽然有个侍卫来报:“大祭司正在议事堂等着两位姑娘。”
刈差这个时候找我们干什么?我们两个跟在侍卫后面,都十分好奇。我问道:“这个时候大祭司不是应该在忙郑王南下的事情吗?怎么会有时间见我们?”
“苏姑娘,那边的事情大人已安排妥当。神护将军忽然说有要事,大人就急忙赶回来了。”
“什么要事?”
“这个……小人也不清楚。”
我跟阿暮对视了一眼。神护是主管刑地,他说有要事,刈差又要召见我们。难道跟路南非越狱的事情有关?我们已经非常小心了,还会有什么证据被他们拿到?
走进议事堂,神护跟刈差两个人脸色都难看得很。神护让领我们进来的侍卫出去了,房间中只剩下我们四个。
刈差黑着一张脸,问我:“苏沐雨,你们两个上次在西区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我感到有冷汗细细冒出,努力镇静地说:“时间太久,细节忘记了。”
“忘记了?”刈差冷笑一声,冲里间说:“你出来吧”话音刚落,里面走出一个人,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正是路南非的倒霉徒弟——鬼卜
他一见我,就满脸憎恨,切齿道:“凶手”
我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暮紫岚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那天你在鬼医的医馆看见的是这两个人吗?”。刈差问道。
“不错。就是这两个人,去找我师兄医毒。”
“你知不知道她们中的是什么毒?”
“只有一个中了毒。我自幼学医,看得很清楚,这种毒只会饕餮的月复中有。这种毒恐怕整个西区也只有我师兄可以医。他救了你的命,你却将他杀死了想不到我当时负气而去,反而耽误了师兄一条性命”鬼卜满脸悲愤地说着。
我好笑地哼了一声:“你说我杀了你师兄?我还没有怀疑你呢我为什么要杀你师兄?”
鬼卜颤抖着指着我,大声说:“因为你是圣童你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一派胡言”我打断他,转向刈差:“你不会也相信他吧?”
刈差没有理会我,说:“饕餮只在狱兽狴犴那里有,这么说,你真的跟路南非越狱的事情有关?”
“我……”我顿时无言以对。
刈差将一本书丢在桌上,“偷《密咒》来练也是为了路南非吗?”。
“我没有偷《密咒》这是……”我忽然发现越扯越麻烦了,一时语塞。
刈差看着我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不是让你相信我的吗?你究竟还瞒了多少事情?不是跟你说,把背后的位置留给我,哪怕只有一次,对你来说也这么难吗?现在为了一个路南非,却可以不计后果地做这么多事情”
我本来以为他会义正言辞地指责我,没有想到,却是这样一番话。奇怪,为什么,心这样疼呢?是身体出了问题,生病了吗?
“刈差,对不起。”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说。“但是,我没有杀过人。我也没有偷过《密咒》。请你……相信我。”我的声音小了下去,最后三个字连我自己听着也很好笑。
“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刈差苦笑一声,“也罢,反正劫狱本来就是很大的罪行了。你们触犯了法律,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门外冲进一大群人将我们层层包围起来。
我惊慌地看向阿暮。暮紫岚的剑已出鞘,她一把抓起我,“走”剑一挥,把我几乎要提起来。虽然士兵有不少,但是房间里空间有限,人多也没法施展开,还没等刈差跟神护出手,暮紫岚就以极快的速度拽着我杀出了议事堂,剑灵月兑离了她的剑,在我们身后窜动,剑气四射,后面追来的人有点避讳。
暮紫岚的速度极快,三下两下就甩开了后面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她练剑了,没有想到她的武功已经进步了这么多。我们停到后殿一个偏僻的院落。她指着前面的墙说:“雨,从这里出去”
我大吃一惊:“什么?”
她指着旁边的一棵树:“先爬到这棵树上,顺着枝干跳到墙上,然后翻过去就可以了。”她说完看我的脸色不对,问道:“怎么?这么简单还有问题吗?”。
我一脸凝重地点点头:“问题很严重。”阿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能完成这高难度动作?
她叹了口气,开始帮我爬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站到了墙头上,已经累得虚月兑了。这里不同于前殿,似乎墙建得也矮一些,结界很弱,阿暮有剑灵护体没有问题,而我,似乎也没有问题。但是,高度对我却很有问题。想起来,这些天似乎一直在翻墙
阿暮纵身一跃,跳了上来。这时神护的卫兵也恰好刚刚赶到。我们马上准备往下跳,其中一个卫兵一看来不及追了,抽出刀来往这里狠狠一掷。
阿暮推了我一下,可惜太晚了,那把刀虽然没有正中要害,但还是斜斜刺在我的右腿上。与此同时,我们两个摔下在地上。腿上伤口的剧痛让我不禁喊了出来,我扭头一看,几滴血溅出来,溅到那些婴灵身上,那些婴灵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一下子现了形。我眨眨眼睛,刈差的药水失效了一般,正在痛苦挣扎的婴灵被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怎么样?能走吗?”。阿暮看不到婴灵,只是关心我的伤口。
我咬咬牙:“能”
一瘸一拐地跟着阿暮快速地走,我疼得快要晕了过去,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倒下,那些官兵就会追到我们,到时候真的麻烦了。
我们躲到西区一个荒凉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阿暮简单地给我处理了一下伤口,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很深,估计短时间是无法复原了。
“大部分人都去皇宫入口那里保护郑王去了,估计大祭司现在也没多少人手来找我们。暂时安全。”阿暮一边给我包扎一边说。
“也只是暂时的吧”我叹口气。
阿暮忽然盯着我的眼睛问道:“雨,那个人说你是圣童,这是真的吗?”。
我愣了一下,笑笑说:“如果我真的是圣童,你会怎么样?离开我吗?”。
“我不知道圣童做过什么,虽然传说中的圣童似乎十恶不赦,但我想至少不会是雨这样的人吧算了,你是什么人都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阿暮,就算我不需要你保护了,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顿了一下,有点迷茫地说,“存在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时常会做出一些奇怪事情的家伙,是圣童,又是苏沐雨。阿暮,你明白吗?”。
阿暮沉吟了一下,说:“一定很辛苦吧?”
我望着远处。是,很辛苦,害怕忽然变成一个残忍可怕的人,害怕忽然忘记了现在拥有的一切,害怕忽然伤害了身边最爱的人。
前面传来簌簌的响声,有人搜查到了这里。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下,看过去。
“可恶,是我的血”我咒骂了一声,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十分明显。我想站起来,但是发现非常困难。
阿暮低声跟我说:“听着,雨。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她忽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如果天黑我还没有回来,不要再继续等。离开这里,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阿暮,千万不要出事。”前面的人越来越近了,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放心,他们还伤不到我。记住我的话。”说完她消失在前面。一阵嘈杂声传来,那些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很快,我的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呆呆地望着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天空,那个刚刚还在跟我约定要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没有再回来,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黑暗里。夜风里,血的味道有点刺鼻,那些婴灵难受地扭曲着脸庞,仍旧虎视眈眈地跟着我,好像在等待着机会降临。我咬紧牙关,挪动了一体。我不再继续等了,因为,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