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健的心很乱,他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牵着他的王丽琴的手很软,软到他不忍心放开。他明白自己一旦成为众人的焦点,很可能就没那么容易逃月兑了,但是,面前这三十七张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而自己就是那个故事的起因。自己可以甩手走开吗?
“这位是区立中学的教师,惨案发生时,为了保护身后的学生,被军警刺刀刺破动脉,鲜血流尽,英勇牺牲。”
“这位是省立师范的学生,被军警木棍击中头部晕倒,踩踏重伤,医治无效。”
“这位是省立师范的学生,被军警开枪击中肝脏,英勇牺牲。”
……
每经过一张照片,王丽琴都会为庄健介绍此人的事迹,庄健不敢接触死难者家人吃人一样的敌视的目光,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按着惯例,人三鬼四神五,死去的人当然是鬼,所以庄健为每位死难者都上了四柱香,并拜了四拜。在别人带领下逐一祭拜的怪异行为很快吸引了更多学生的注意,并且,更多的人认出了这张画在通缉令上的脸。庄健身后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并且身边还挤进了几名记者。
“你好,我是热河晚报的记者,作为发起抗日游行的英雄,全国人民都认识了你,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请问你可以将英雄的名字告诉我们吗?”
“你好,我是申报的记者,特地赶来热河采访的,请问您,这次游行是早就策划好的还是临时决定的?”
……
庄健一边逐一祭拜惨案的牺牲者,一边对身边环绕的记者不厌其烦,侃侃而谈。庄健向记者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不是普通农民,为了贴近人们的想象,他将自己描述成了远在辽宁读书的中学生。事情的经过依然是全家倒在日本人的屠刀下,我们的英雄学生冲冠一怒,为家人报仇,杀死一名鬼子,抢劫日本仓库。身边的听众先是为庄健的身世暗自垂泪,而后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拿一把斧子去劈死日本兵。
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士,王丽琴介绍他的时候泪眼朦胧:“这是我们的另一位英雄,这次游行的另一位发起者。他在市场上亲眼看到了爱国人士的抗日壮举,然后迅速进入各个学校与学生串联,积极指导学生制作抗日条幅,带领学生走上街头……在发表演讲时,被高压水枪喷下汽车受伤,而后被反动军警砍下头颅。”
听到如此壮举,庄健不由自主的流泪了,“这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啊。”他对身边的记者说到。然后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咔嚓,咔嚓……”身边闪起了闪光灯。庄健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已经不可能偷偷的溜走了。
“请庄健先生为我们讲几句吧。”王丽琴热切的看着庄健。
“庄健……庄健……”周围的学生重复着这两个字。渐渐的,整个人群都沸腾了,人们嘴里喊的都是庄健的名字。
反正溜走已经不可能了,索性就将事情闹大,最好大到没人敢动我的地步,那就要依靠这些记者了,庄健心想,然后答应道:“好吧,让我们接过前辈英烈的旗帜。”
庄健跃上早有人拉过的一辆人力车,虽然不太高,但是,庄健站在上面依然很紧张,面前是看不见边际的人海。一张张热切悲愤的面孔出现在庄健面前,看到庄健登在高处,人群逐渐消停下来。庄健双手虚空按了按,人们都闭上了嘴,侧耳听着庄健要说什么。
“同学们……同志们……”庄健小手一挥,人群哄的一下又沸腾了,这次,所这里有人都认出了站在前面演讲的是谁,那不是正在被通缉的抗日英雄吗。后边的人们距离庄健太远了,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激动的鼓掌,大家都为庄健藐视反动军阀的通缉的勇气所打动。也没有人顾及到庄健略显稚女敕的声音与不相称的老成的表情的怪异的组合。
“同学们,同志们,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三十七张照片,是三十七位抗日救国的英烈。”等到人群再一次安静,庄健大声呼喊,“他们不是为抗日救国事业最早献身的人,也不是抗日救国最后的牺牲。他们是千千万万不愿做亡国奴的英雄中最最普通的三十七位。但是,他们也是最最不寻常的三十七位英烈,在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短短数日东北三省沦亡之际,从东北到两广,从北平到南京,全国上下一片愁容,但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抵抗,尽道日寇凶残,不与争锋,寄希望与列强调停。但是今天,我们让全国上下看到了希望,抗日救国图存的希望,民族**自由的希望。这希望不在内战内行的军阀身上,不在大月复便便的**官员身上,而尽在我们青年一代身上。在军阀与官员不敢抵抗,却将枪口对准人民的时候,我们爱国青年站出来,对日寇嚣张的气焰是有力的回击。故今日守土抗敌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则国**,少年自由则国自由!”
“故今日守土抗敌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则国**,少年自由则国自由!”
一篇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让多少学子热血沸腾,每个人都耳熟能详,所以,此时庄健说一句,周围的学生就大声的重复一句。整个人群发出一个声音的力量是恐怖的,省府大楼的玻璃都被人群的声音震动。汤玉麟被惊动了,指着窗外人群中间的庄健问道:“那个人……那个小个子是谁?”
“汤主席,那个就是咱们通缉的那个带头闹事的学生。”
“就是他?”汤玉麟皱着眉头,“胆子这么这么大,怎么还敢冒头?”
“刁民就是刁民,敢触怒咱大帅汤主席的虎威,我这就去把他抓来。”身边一个穿军装的高级军官媚笑着说到。
看汤玉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个军官转身带上人出去了。很快,从省府大院里涌出一大队东北军士兵朝大门外紧密的人群扑去。虽然看起来生猛,可是这些当兵的也不傻,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打人,更不用说开枪了,只是用力的往人群中间挤。外围的青年学生们立刻明白了,这些士兵是冲着中间正在演讲的庄健去的,于是,全都手拉手紧密的站在一起,与冲击人群的士兵顶上了。
看着人群外围的混乱,庄健也明白,自己不能太招惹这些军阀,但是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指着外边正在冲击人群的士兵大声说:“诸位同学请看,这些兵恐怕就是来捉拿在下的。他们以为把我捉去了,热河就能太平,他们的位子就能坐稳。真的是这样吗?关于今天的局势,两年前,日本人的首相田中义一给日本昭和天皇的奏折上说:‘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由此可见,占领东北三省不过是奴役全中国的第一步而已,可笑那些短视的官员,却以为狼子野心的日寇吞下东北就可以满足。我现在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中国政府一直保持这种鸵鸟政策,用不了多久,也许是三五年,也许是一两年,华北五省必然沦陷于日寇铁蹄之下,进而日寇将图谋全中国。”
凭借着后世所学一点点历史知识,庄健将在场学生没有几个人听说过的田中奏折抛了出来,一时间群情激奋,庄健周围的人群站的更加紧密。士兵根本就无法冲进来。
“在这里,我奉劝全国的上位者,不要以为沦陷的仅仅是那几个省,自己就高枕无忧了。他们攻占了东北,我没有抵抗,他们攻占了华北,我没有抵抗,他们攻占中原,我还没有抵抗,当他们要进攻南京的时候,我身边已经没有抵抗的人了……”
学生们和记者们都在安静的听着,把庄健的每一句话都记在纸上,记在心里。毕竟,在以前,人们只是想到东北沦陷,从没有人如此的前瞻性的站在战略的角度去分析局势。接着,庄健又为众人分析了目前的国际局势,中日两国的军事政治经济科技力量对比,最终得出结论,抵抗日本人的侵略战争,是一个长期的艰苦卓绝的过程。日本,这个综合实力远远超出中国的敌人,中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迅速的击败,但是大家也不该悲观失望,只要每个民众都拿起枪,浴血抵抗,就可以将日寇拖入人民战争的**大海,最终无以为继而失败。
整个庄健演讲的过程都有记者毫不吝惜胶卷的为他拍照,可以想象,他的疾声呼喊的身影一定会出现在报纸上,那样热河的军警在处理他的时候一定会投鼠忌器,庄健对整个结果还算满意。人群周围满是警察和士兵,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溜走了,于是他下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决定:“请诸位同志帮我呼喊,我将面呈抗日请愿书。”
于是省府大楼里的玻璃又一次震动了,千万人一起呼喊“面呈请愿书!”
几分钟之后,冲击的军队撤回去了,列队保护一位从省府大楼里走出来的长衫老者。有认识的学生立刻叫出了名号:“教育厅胡厅长!”
“请诸位让出一条路,在下要进省府面呈请愿。”庄健对着人群拱手道。
很快,人群从中间分开了,庄健在众人的注视下阔步迎向老者,他对自己面对的事情没有半分把握,但是,事已至此,无法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