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健一句轻飘飘的“把茶叶交给克公同志……”扔出来,立刻惊呆了两人。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讲革命,每个政治场上的人都在称呼别人“同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齐家国呆住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克公同志”是谁。他拿着庄健在“王记杂货”买的那筒茶叶,傻傻的站着,不知道咋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里一共才三个人,自己叫齐家国,跟自己说话的人叫庄健,只有这个不认识的戴眼镜的人,才可能是这个“克公同志”。
而那个戴眼镜的人,听到庄健的话,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随即立刻掩了下去,继续装作毫无反应的样子。可是,这寒光一闪,并没有逃过庄健的注意。
庄健知道,这些特种战线上工作的人,警惕性非常高,根本不可能从他的话语中发现什么,也就不再问什么了。乐呵呵的从傻傻的齐家国手中接过茶叶筒,塞到戴眼镜的人手里,接着挥了挥手,让齐家国走远了,才说到:“这个茶叶味道不错,自然呢,不如江西的名茶,但也可以值得尝一尝。”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戴眼镜的人匆忙推辞着。
“唉……cc里边的人……”庄健抬眼看看他:“平时我想结交都来不及呢……”庄健又叹了口气道:“想必是……东西寒酸了些。”
听到cc之名,戴眼镜的人立刻挺起了胸,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哪里哪里,没想到啊没想到,庄团长年纪轻轻,却目光如炬啊。”说着,轻轻将茶叶筒揣进怀里。
“不行不行……”庄健摇头道,紧接着又问道:“你不去找茅房了吗?”
说罢,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
“请,屋里去喝茶。”庄健在前边引路。
“请……”戴眼镜的克公同志也客气的说。
“克公同志这次到我这个穷地方来,有何指教啊?”庄健边走边笑着问。
“哪里敢谈什么指教,”克公同志用手指擦了擦眼睛说:“在集市上看到庄团座慷慨陈词,能让这么多群众发自内心的来投靠,我就跟过来看看,凑凑热闹。”
“这个热闹凑的好啊……”庄健拍了拍手点点头有意无意的道:“不管是cc,还是cp,平时真的是想见都见不到的。”
这里,所谓cc就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特科,而cp,就是……你知道的,三个代表的党。
克公同志看了一眼庄健,呵呵乐着说到:“其实,我们cc没有多么神秘了,而cp,我们也很了解。”
庄健笑笑,不再说话,两个人快步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就是庄健和齐家国两个人住的。与其他普通的士兵住的通铺不同,这里是对开的两间屋子,分别有一张炕。庄健的房间在左手边,而齐家国住右手边的那间。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一张炕,炕上有一张炕席,一床薄薄的棉被,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炕梢放着几件破军装。军装上满是破洞,和洗不干净的血迹。那是庄健在锦州前线穿回来的。
克公同志环视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道:“庄团座,一心建军,生活清苦,在下实为敬佩。”
“克公谬赞了。”庄健说,随手将炕梢的破衣服卷起来,准备扔到外边去。
“哎?这些是团座的衣服?”克公同志指着庄健手中的衣服,很感兴趣的问:“怎么破成这样啊?还都是血迹?你受过伤?”
“哈,不好意思。”庄健笑笑,“太脏了,血迹已经洗不掉了。”随即说:“上边多是日本鬼子和伪军的血。”
“齐家国!”庄健喊道:“帮我把这些烂衣服扔掉。”
“是!”齐家国应声跑了进来。
“慢着,慢着……”克公同志微笑拦住庄健,扭头对齐家国说:“稍等……”然后再问庄健道:“你说多是鬼子和伪军的血迹,能说说你的战斗经历吗?”
庄健哈哈一笑,挥手让齐家国回去,然后坐在炕沿上,把在锦州的战斗经历,大概跟克公同志说了一下。
“果然奇才啊。”克公同志拍着炕沿说到:“短短几天,就能拉出一只与日本鬼子能对面硬拼而不落下风的队伍。”
“过奖了。”庄健摇着头说。
“那样的话……”克公同志接着说:“这几件衣服就不能扔了。”
“怎么呢?”庄健疑惑的问。
“这些都是好东西啊。”克公同志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光:“多好的爱国教育,思想教育的样本啊。”
“啊……你是说……”庄健也是曾经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世纪的人,经历过各种爱国主义教育的耳濡目染,对于这种把戏毫无疑问也算是有经验的,立刻一点就透,拍着巴掌道:“克公同志高才。”
“你……”克公对于庄健立刻就能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十分意外,“你真的听明白我的话了……”
“齐家国!”庄健又一嗓子喊道:“把这个衣服收起来。”
齐家国又跑了过来:“是!”
“还有,记着,明天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庄健想了想道:“弄个部队光荣历史教育展览厅。”
克公同志目瞪口呆的看着庄健。他很震惊,这个庄健年纪轻轻怎么连这些政治思想工作都懂得?莫非……
齐家国也同样的表情,不过却更加痴呆一些。他只听明白庄健要他把这些衣服收好,然后收拾出一间屋子。至于后边说的什么“部队光荣历史教育展览厅”他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两个人都半天没出声。庄健正在纳闷,突然外边跑进一个兵来:“报告团座,开饭了……”
饭,很简单,小米面干粮,棒子面粥,外加咸菜管够。
饭堂里,成群结对的士兵,还有新加入进来的百姓,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蹲着,站着,“吧唧吧唧”的啃着干粮,或者端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着粥,不时还发出一阵笑声,喷出嘴里的小米面。
庄健发现魏世坤也蹲在一旁喝着粥,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样?所有人的手续都办完了?”庄健问。
魏世坤看了一眼庄健身后跟着的克公同志,笑笑算打了招呼,然后说到:“一共入伍七百零二人,其中学生三百零四人,老百姓三百九十八人。还有大概一百多人不符合要求,大多都是年龄不够或者超了,就让他们在这里住一宿,明天送回去。”
“嗯,很好。”庄健说:“你们办的不错。”
“嘿嘿,就是都累坏了。”魏世坤笑着说。
“嘿嘿……”庄健也笑了,说:“累了?累了说明你们体力还都不够,明天继续训练。”
“啊?”魏世坤郁闷死了。
“逗你玩……”庄健乐着说:“一会吃完饭,咱们几个队长到我屋里开会。”
“哎!”魏世坤这才送了口气,痛快的答应着,然后扭头去找任志强了。
“抱歉啊……”庄健笑着说,“这穷山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跟我们这些当兵的一起吃点干粮喝口粥吧。”
“无妨……”克公同志笑着说:“庄团座与普通士兵在一起,真是令人动容。”随即又好像有感而发的道:“只有深入基层,才能真正带动基层工作啊。”
庄健嘿嘿笑了一下,指着面前饭堂内这些士兵和新兵,说到:“这些普通人,才是真正创造历史的人,与这些创造历史的人在一起,与他们一同创造历史,这才是不虚一生啊。”
“哎呀……”克公同志惊叹一声:“团座高才,理解的比我要透彻的多啊。”
“克公同志言重了。”庄健说,接着走到了饭堂的窗口前,递上自己的大碗:“多给我一块干粮。”
“好嘞……”里边的士兵说着,将庄健的大碗里慢慢的盛满了棒子面粥,再多塞了一个干粮。
“其实你看,我们这支部队,大多数都是学生,而且是大学生!”庄健啃着手里的小米面干粮说:“文化层次高,思想活跃,能够接受新思想,新事物……”
庄健一边说着,旁边的克公同志就频频点头,他越听,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小个字年轻人不可小觑。这个庄健,不光会练兵,会带兵,会打仗,甚至还懂得思想教育,政治素养看起来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似乎是清党以后国民党军队中少有的左倾人物。
他哪里知道,庄健哪里算是什么左倾人物,他不过就是把以前在政治课上学来的一点点东西,背书背出来而已。
不过,此时,克公同志决定试探庄健一下,问道:“庄团座果然才学惊人啊,不知道对于苏联的历史怎么看呢?”
苏联,在这个时期,几乎是所有人所敌视的一个国家,也是几乎没有人愿意提起的一个国家。同时,因为东北主权的问题,东北军与苏联的军队还进行过战斗,在东北军内部,提起苏俄,几乎没有人不咬牙切齿。
所以,听到克公同志提起苏联这个名字,庄健谨慎的朝身旁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于是就凑到克公同志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后世非常熟悉的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在克公同志的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庄健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