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健等人并没有等到朱雯醒来,当然也没有等到朱培义去寻仇,就告辞离开了,毕竟他们肩头的任务要比一个小姑娘的安危更重要。更何况,已经把小女孩交给她的父亲了,对于自己的女儿,他朱培义要比庄健他们更加上心。
这个朱培义曾经是东北军里的一名军官,自从九一八以后,他就投靠了日本人,还获得了日本人的赏识,升官到了上校,带着几百伪军当上了新民县的警备司令。当然,升官的背后究竟是屠杀了抗日的军民,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而获得日本人的赏识,庄健就没打听了。汉奸固然该杀,但这次的任务并不在这。
而朱培义显然也不想找庄健他们的麻烦,处心积虑的对于一个刘家,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虽然他猜出,就是眼前这些人一夜之间屠尽了刘家七十一口人,但是,对于这些屠杀者,他只有暗暗的感激,至于其他的,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还有什么比他的女儿更重要?
所以,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就很大度的让士兵敞开城门,放庄健一行十三个人出了城,包括那个红玉姑娘。
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他们任务的地点,沈阳。
沈阳,古称盛京,在这个时代又改名成为奉天。是整个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也是这个时代东北最大的城市,同时还是整个东北最重要的工业城市。
因为张作霖在沈阳经营多年,各种军工民用的工厂,在沈阳林立,尤其是庄健这次的目标——沈阳兵工厂,在沈阳城里的规模是首屈一指的。
其实,沈阳兵工厂的名称在九一八之前应该为东三省兵工厂,现在被日本人控制了,名称应该是“关东军野战兵器厂”在日后还会叫做“奉天造兵所”。自然,日本人起的名字,庄健是不屑于叫的,所以,在庄健的口中,干脆,就叫沈阳兵工厂。
其实,不管叫做“东三省兵工厂”也好,叫做“奉天造兵所”也好,还是“沈阳兵工厂”也好,都不是绝对正确的。在一九三零年的时候,这个兵工厂,早已不是单纯生产武器弹药的地方了。比如用枪托木剩余的脚料制成家具等啊,用制造武器弹药剩余的五金材料生产锅炉暖汽片,水泵机器什么的,甚至于,生产汽车,拖拉机等高技术的东西,比如庄健曾经驾驶过的那个民生牌七十五型小卡车。
虽然地图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但是路过奉天北站的时候,庄健还是小小的感叹了一把。这个是什么时代的建筑?
从气度上,从规模上,从建筑的形式上,这个火车站都已经颇为壮观了,尤其是那高高耸立的穹顶,以及穹顶下边几层楼高的玻璃帷幕,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庄健一定以为这种风格的建筑是后世才有的。
其实不光光是这个奉天北站,这一路走来,沈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筑,着实让来自后世的庄健,以及来自关内的学生兵们大开了眼界。其实,以庄健来自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个时代的沈阳城还远远算不上壮观。但是,凡事就怕横向的比较,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城市,即使是像北平这样的三代帝王都城,拥有无尽的历史沉淀,单从建筑上来说,也显得陈旧的多。
就像城市所经历的时间一样,北平留给庄健的记忆,只有那些灰暗的墙壁,狭窄的胡同,陈旧的木门,似乎隐忍着故事的晦涩的天空,还有那些每片瓦砾都能反射出的厚重陈旧的阳光。
而沈阳绝对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宽阔的马路两边,大量的欧式,日式,还有数不清的说不出是什么样式的多层建筑鳞次栉比。成片的高耸的厂房和烟囱,昭显出这里绝对的工业重镇的地位。
只有一样,北平是远远超过沈阳的,那就是人口。走在北平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沈阳早不复见,与稀稀拉拉的行人相伴的是,大街上偶尔跑过的马车,自行车,人力车,汽车,电车,甚至庄健还看到了出租车!这他妈的是什么时代?
庄健抓狂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安逸和谐的大都市与敌占区这个概念重合起来。
一幅巨大的布告,映入了庄健的眼帘。这张巨大的布告更像是来自后世的一幅广告,由汇丰银行奉天支行的七层大楼一直垂到地面。上面画着四名身穿汉、满、蒙、朝民族服饰的盛装美女,在居中的一位身穿和服的女人的带领下,大踏步的前进,下方一排巨大的字写着:建立王道乐土,达成五族协和的目标!
仰视了这幅巨大的广告半天,庄健微微撇了撇嘴,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为不可闻的哼声。正要低下头继续赶路,突然却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吱!”
来自后世的庄健,自然对这个声音是本能的关注,因为这意味着紧急刹车,急刹车的意思就是,如果刹不住车的话,就会出车祸。
但是,当庄健扭头过去看的时候,他的身边早已窜出一道黑影,从失控的小轿车前掠了过去。当那道黑影滚落在地的时候,庄健才看清楚,是牛德胜。
牛德胜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此时,小男孩的脸都吓的苍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差一步,甚至是半步,如果牛德胜的动作稍微慢上哪怕十分之一秒,失控的轿车就会把他和小男孩一起撞飞,在现在这个医疗条件下,基本上想完好无损的出院是根本不现实的事情。
轿车歪歪斜斜的在前边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从车上跳下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来。这个人下了车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把他们扶起来!”庄健对身后的齐家国命令道,然后就迎向了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边,一个女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着牛德胜和他怀里的小男孩跑过去。
“你会不会开车的?”庄健指着黑西装的鼻子骂道:“就差一点点,小孩子就被你撞到了!”
那个黑西装的男人却没有在意庄健的语气,只是越过庄健的肩膀,朝慢慢坐起来的牛德胜望去,嘴里不停的叨咕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看的出来,他也是被吓坏了。其实事情也不能怨他,他只是正常的在马路上开车行驶,突然路边窜出一个小孩,距离近到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的程度。如果不是牛德胜在紧要关头奋力一扑,肯定会酿成一次悲惨的事故。
齐家国等人扶起了坐在地上的牛德胜,当然也顺便将小男孩拉了起来。看的出来,小男孩没有受伤,只是身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被弄脏了,还有被惊吓的双腿直打颤,其他的就没有什么问题。
可牛德胜就不一样了,他的奋力一扑,虽然没有碰到失控的汽车,但是为了保护小男孩不受伤,落地的时候,是完全用自己的一条胳膊承受了两个人落地时巨大的力量。本来,在前些天的那个寺院里,与凌空老和尚的交手中,他的肩膀就月兑臼了一次,这次巨大的力量一下又完全作用在这个胳膊上。
所以,牛德胜在被扶起来的时候,也是浑身颤抖,不是吓的,而是疼的。他苍白的脸,如下雨一般的冷汗,以及凹陷的肩头,完全的解释了他目前所正在遭受的痛苦。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扑到了正在颤抖的小男孩的面前,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段话。庄健的脸都绿了……
她穿的是一身小洋装,根本与平常的富家女子别无二致,但嘴里说的却是日语,纯正的日语。虽然庄健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是,从她对小男孩表现出的发自内心的关切,以及小男孩见到她以后,立刻扑进她的怀里哇哇大哭的表现看的出来,这一定是一对母子。
牛德胜拼了性命救出的这个孩子,居然是个小日本鬼子?庄健绿着脸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倒霉的司机。
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司机见庄健不再骂他,赶忙跑了过去,朝着那对正在痛哭的日本母子连连鞠躬道歉,当然说的是中文,那种带有东北味的普通话。这种场景让庄健的心里十分不舒服。如果那对母子换成是中国人,庄健可能对司机的鞠躬道歉还有可能表示欣赏,但是,对日本人鞠躬,这样的事情,放在民族感情格外重视的庄健的眼里,就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了。
反倒是那对日本母子,对黑西装的司机表现出了无比的大度,与庄健心目中,飞扬跋扈的日本人完全不同。更有甚者,那女人还带着孩子一同跪在了牛德胜的面前,女人一边跪着鞠躬,一边说着什么,估计也就是致谢一类的话,反正日语大家都是听不懂的。
可小男孩似乎懂得中文,在母亲的怀里痛哭了一阵,似乎完全缓解了他恐惧的心情,此刻也跪在地上,充当起了翻译:“这位大哥哥,给您添麻烦了……”
虽然庄健恨不得杀死每一个他所见到的日本人,但是对于这个乖巧的小日本鬼子,他只能不悦的叹了口气,却丝毫提不起杀心,只好拽着牛德胜,带着齐家国和红玉等人默默的离开了围观的人群,走远了。
女人热泪盈眶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扭头对她的儿子说了一句话。
小男孩也点点头,道:“爸爸会找到他们的,那个时候我们再可以表示感谢。”说罢展开手掌,他小小的手掌中,一枚胸章熠熠生辉:“妈妈,这些哥哥是东北大学的大学生呢!”
这枚胸章,是牛德胜救他的时候,摔落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