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健一挥手:“都给我带走!”
六个警卫队员架起这四个倒霉蛋就走了,庄健才转头看着刘明利的眼睛问道:“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唉……”刘明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团座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庄健欣然同意,抬起脚跟着刘明利往刚刚他跑出来的胡同走了进去。
胡同很狭窄,弯弯曲曲不说,还要上坡。一节一节的石阶斜着向上,一条土狗懒洋洋的趴在石阶边上的阴影里,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气。看到庄健走上来了,赶忙躲到墙角,看的出来显然是曾经被人踢过。
上了台阶,又拐了个弯,庄健看到了一间低矮的门房,破败的大门虚掩着。
“团座,就是这里了……”刘明利向这个门房一指,说道:“来,坐坐……”
“不过家里什么都没有,让团座见笑了……”刘明利推开木门,先走了进去。
里面的房子同样破旧,但显然经常打扫,虽然破旧,但很整洁。院子里还有一个老妇人,听见门响,茫然抬头看。却发现她的儿子刘明利走了进来。
“你……儿啊……你怎么回来了?”刘明利的母亲又朝刘明利身后看去:“不是叫你别回来了吗?那几个人呢?”
“他们……”刘明利看了一眼身后的庄健说道:“都给抓去了!”
“抓去了?”刘明利的母亲目瞪口呆道:“谁还敢抓他们啊……”随即看到了刘明利身后的庄健,立刻变了另一副面孔指着庄健骂道:“你还想干什么?你没听到吗,都给抓去了?”
庄健无奈的一笑:“伯母……是我抓的……”
“什么是你抓的?”刘明利的母亲眉毛倒竖,抄起身边一柄铁锹,撸起袖子道:“怎不把你也抓去……?”
袖子撸到半路,突然疑惑了起来:“你……你说……你把他们抓去了?”
“是啊……妈……”刘明利赶忙拦住母亲,轻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团长啊……”
“什么狗屁团长,我不知道!”刘明利的母亲一挥手,满脸的不快:“我就知道你们把我宝贝儿子弄到前线去了,满身是伤的回来,差点命都扔在东北。”
“妈……”刘明利不好意思的看了庄健一眼,劝道:“在前线,要不是庄团座,我这条命就真的回不来了。而且……今天又是庄团座把那几个人给抓去的……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小事小事……”庄健不好意思的讪讪笑着。
“哼……”刘明利的母亲不情愿的扔下铁锹,扭身进了屋。
“团座……屋里坐……”刘明利无奈的冲庄健笑了笑。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甚是可以说是,简陋。
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把茶壶,一个柜子,一张炕。炕上还躺着一个人……
刘明利的母亲坐在炕沿上,背对着门口,轻轻的在眼角抹着。
庄健走进屋里,看到炕上躺着一个老者,十分虚弱。胡须头发都是花白的,但却不像久卧病榻的样子,因为须发都梳的很整齐,看的出来,每天都会打理的。
刘明利上前一步,拉着老者的手,轻声的说道:“爸,我又回来了……”
老头马上睁开了眼,瞪着面前的刘明利,虚弱的问道:“你不是跑了吗?”
“碰到了我们团座,我们庄团座把那几个人都抓了!你放心吧,爸。”刘明利怕老爹担心,马上解释道。
“团座?”老人家眼睛睁的更大了,朝刘明利的身后望去:“在哪里?”
“伯父,我在这里……”刘明利赶忙一侧身,庄健上前一步,对老头说道。
老人盯着庄健的脸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出了一口气,慢慢的道:“太年轻了……”
庄健挠了挠脑袋:“是啊,伯父,我还是太年轻了,办事还是有些不太牢靠。”
“不,不……”老人摆摆手,微微的笑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感叹一下,英雄出少年啊……”
“什么英雄啊,伯父谬赞了。”庄健笑着回答道:“不过就是扛起枪尽一个中国人的本分罢了。”
“说的好啊,一个中国人的本分!”老人兴奋的赞道,双眼突然出现了神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好像突然之间恢复了神采。
“扶我起来!”老人转头向刘明利说道。
“爸……”
“老头子!”
刘明利和他的母亲几乎同时劝道:“你身体还没恢复,还是躺着吧。”
庄健也上前劝道:“伯父身体要紧!”
“不妨事!”老头摆摆手,微微笑道:“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不中用?坐一会就会累死吗?”
刘明利无奈上前和他母亲一起使劲搀扶起了他爹。
老爷子将肩膀靠在儿子身上,使劲坐直了身体,喘了几口气,才朝庄健又笑了笑说道:“一个中国人的本分!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第二次?”庄健奇怪道:“不知道伯父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啊……”老头眼望着窗外,被风吹拂过沙沙作响的树叶,感叹道:“十多年前了……”
“十多年了啊?”刘明利接口道:“怎么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
老头又笑了,摇了摇头道:“只是刚刚突然听到你们团座说,才想到,以前没想起来罢了。”
“伯父千万别叫我什么团座,我跟刘明利是兄弟。”庄健认真的说道:“十几年前一句话,今天伯父还记得这么清楚,想必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吧!”
老头眼睛依然望着窗外,唇边的花白胡须抖动着,半响才问道:“你知道陈世英这个人吗?”
“陈世英?”庄健一头雾水,挠挠脑袋问:“真不好意思,我还真是不知道。”
老人先是惊奇的看了庄健一眼,才慢慢点头道:“也对!现在的南京政府,总是宣称自己才是正统的,革命的,以前的北洋政府是黑暗、腐朽、反动的……”
这次轮到庄健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南京政府北洋政府跟他说的这句话有什么联系,跟不知道这么明目张胆的指责现在的政府是不是会惹出什么麻烦,于是连忙打断了老头的话:“伯父……这个陈世英到底是谁啊……”
“他!是个英雄!”老人突然用十分凝重的语气说道:“只可惜,是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英雄!”
“不知道伯父能不能说说这位英雄的事迹呢?”庄健问道,同时,刘明利和他的母亲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看起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老头说起这个事。
“你们知道民国六年发生了什么事吗?”老人缓缓问道。
民国六年,也就是一九一七年,那年最大的事情当然是……
“十月革命?”庄健脑子一抽,就冒出这么一句。说完他就后悔了,苏俄的事情,在东北军的地盘上是绝对不可以提起的。
可老头并没有任何不悦的感觉,只是很意外的问:“你怎么知道?”
庄健无言以对,难道他说是后世历史书上写的吗?
可刘明利的父亲似乎并无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顿了一下,就接着说了下去:“民国六年,俄国,就是现在的苏俄,闹起了革命,本来他们是在打欧战啊,这下也不打了,开始打内战。”
庄健和刘明利一样,根本不知道苏联的事情和刘明利的父亲口中的英雄有什么关系,但他们都很聪明的选择了闭上嘴,安静的听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原来,苏联的十月革命并不像庄健所看的历史书上那么简单。在书上,薄薄的几张纸,寥寥几笔字,根本不足以概况哪怕这段历史的最笼统的真相。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混乱与血腥波及全国的内战。不光是俄国人,捷克人,日本人。甚至,就连相邻的这个国家,中国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中国驻俄国领事馆告急电文如同雪片般地从俄国各地飞往北京——当时北洋政府的首都:
百余万中国旅俄同胞正在挨饿,一些华侨的日均粮食只有四两……
同胞正被劫掠,无论“红军”“白军”,只要是扛着枪的老毛子,都把华侨当做予取予夺的金库……
同胞正被屠杀,俄罗斯相互对立的武装派系,都强拉华侨的壮丁,套上一件脏兮兮的军装,这些只听得懂“乌拉”的中国人,就被投入到了枪林弹雨之中。即使未被强拉壮丁的,也在一拨拨穿制服的强盗面前,宛如待宰的羔羊。甚至连以“护侨”名义出兵俄罗斯的日本军队,也莫名其妙地对华人大开杀戒……
百余万华侨翘首南望,向着北京求救。
于是,就是这个“黑暗,没落,腐朽,反动”的北洋政府,为了百万华侨的利益,不顾国内军阀混战的形式,不顾南方孙文高举的护法大旗,也不顾日本的强烈反对,在焦头烂额之际,毅然决然,兴兵四千余向俄国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