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惹不起,可还是差点没整个砚台飞过去,这就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颜子虚所坚持的道理,书上找不到。要让别人怕你,第一件事就是让别人知道你不怕他。扮猪吃虎是玩弄人心的小把戏,失去本源力量的颜子虚玩不起,但是泼墨的力气还是有的,虽说被奚落成喷墨的八爪鱼,但至少还了玄锦绣占座的人情,露了露傲骨,哪怕二十天后真被狐狸脸姚北斗一拳打到吐血,回想起自己还有过一分硬气。再说了,颜子虚很了解修鱼家两位少爷的脾气,现世里见得多了,服软只会让他们更嚣张,该挨的拳头一个指头也少不了。末了还是很没志气的自我安慰了一句,哪怕二十天后带着梦青儿偷溜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偌大的云州谁认识他颜子虚啊。
夜深人静,颜子虚捧着百鬼图左右打量,看着画面上自己骑着麒麟洋洋得意的样子,恨不得抠下这一块来,瞬间恢复所有力量,带着梦青儿回九处交差,当然回去前至少要去会会那位一拳打得洞玄下品吐血休学的狐狸脸。以前得到的消息这百鬼图是十六米长卷,可手中的这幅画轴不过只有两三个巴掌长一个巴掌宽,实在跟十六米的恐怖数字差的太远,颜子虚翻来覆去摆弄半天也不知道缘由。在传送中途被甩出来醒来前吵吵争论声应该也是这百鬼图搞的鬼,想到玉先生所说这非绢非纸的画面竟然是天龙逆鳞炼化而成,可在自己手里却形同废纸一般,偏偏还撕不得扔不得,天天不得不宝贝似的贴身收藏,的确有些憋屈。
颜子虚本想厚着脸皮找玉先生再问问,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坐在椅子上没动。不说夏复所说百毒人屠的故事是否真实,光是那面能随意旁听各院教席授课的青色牌子,就足够分量证实中年男人的神秘了。那晚玉先生摆明了不想说透,无非也是存了个小意的心思,不清楚底细的人最好是留在身边好好看着,即便最后成了敌人也不用提防暗处捅来的刀子,颜子虚很明白这一点,心想那晚开诚布公虽有效可还是不够彻底啊。
像一个对于未卜前途忧心忡忡的普通人一样胡思乱想了小半夜,颜子虚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虽然心灵力量全失早已不能感应危险,可是颜子虚还是收好画卷站起身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双耳之上,如同侧耳倾听九天仙籁一般纹丝不动。让颜子虚这般的原因只有一个——脚下那地板因为偷光鼾声引起的细微震动突然消失了。
楼下吱呀轻响了一声,颜子虚马上回想到大木门关闭时就是这种声响,眼光从窗户缝隙里望了出去,只见一个身影笼在一袭青布斗篷下向外走去,月色下看那走路姿势分明就是玉先生。
在玉先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青石路的拐弯处时,颜子虚压抑不住好奇心迅速的下楼,远远的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已经接近午夜,玉先生的居所本就在东院的一处僻静角落,青石路上没有其他人影,看着那青布斗篷过了拐角,颜子虚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刚过拐弯处那棵枝条低垂及地的老柳树,就看到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颜子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露出很吃惊的表情,拿出十足的演技糊弄道,“哎,玉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也是睡不着出来散步啊。”
“好啦,你出门我就知道了,明天记得提醒我给门轴点些菜油。”玉先生开门见山。
颜子虚换了无辜的表情,尴尬笑着等候发落。
“连偷光都要熟睡到明天早上的梦蝶香居然没让你睡过去,看来你身上还真有些值得我期待的地方。既然来了,叫你回去也不太好意思,那就一起去吧。”玉先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颜子虚的怀里,颜子虚顿时明白又是百鬼图的功劳,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事到如今不点头也不行了。
见颜子虚答应,玉先生将青布斗篷往他身上一罩,颜子虚整个人顿时消失不见。
玉先生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叮嘱道;“记住躲在我斗篷里不要开口,只能看,什么都别做。如果实在有什么要说的,捏着我给你的那块青牌在心里默念就好。”
颜子虚像是化作青布斗篷罩帽上一根不起眼的线头,就像是被缩小了放在玉先生头顶似的,除了他的脸之外,四面八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别有一番奇妙感觉。
玉先生脚步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几乎是脚尖还没踏实地面便又抬起迈出了第二步,以颜子虚的角度看来就是御空而行,那两只脚根本没沾半点尘土,四周景色快速向后掠去,偏偏耳边静寂,听不到半点风声
对于书院不熟的颜子虚认不出最后玉先生停下来时身处何处,想起胖子夏复说过各分院的特点,东院有竹,北院临山,南院傍水。如今放眼看去大半个书院都在脚下,显然是到了北院靠着的那座山上,只是按夏复的说法这山名取得奇怪,缘于大院长曹孟德某天感慨南行终须至北,故而给北院这座山取了叫终南山。
山间小亭四下都点了灯笼,照的小亭里石凳上两人的面孔清晰,不过颜子虚却一个也不认得,不由得捏着青牌心头暗问,“这两人是谁?”
“左边那个坐着跟只猿猴似的老头是刘玄德,右边的伪娘是孙伯符。记住我说的话,只准看。”玉先生说完便切断了心神联系。
伪娘?颜子虚不由得咋舌,就凭那眉眼如画一点绛唇,分明是张美人脸,哪里猜得到是东院院长孙伯符,不由得一头冷汗,看到孙伯符颌下无须脖颈光滑,衣着阴柔华丽,那箭袖里探出的兰花指更是让颜子虚眼角抽动了一下。
兰花指点着的正是玉先生,“早早约好的偏偏你就要迟到,索性像刘伯和那样明说要晚些来岂不是更好。”
听到这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的说话声,浑身打了个冷战的颜子虚彻底认输,真的是伪娘,要是这细细的鸭嗓能换成正常的女声,那个伪字至少看上去可以去掉了,后来他才知道孙伯符这口腔调就是没有刻意为之的本音,谁要是以此为笑柄,一定会被整得欲仙欲死,这是东院一条不能上台面的铁则。此刻颜子虚听了,心里月复诽,还不如用正常男人声线好好说话呢,眼睛和耳朵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实在别扭。
“刘伯和缩头乌龟惯了,不习惯出书院也是正常的,我也懒得说他离得最近还要摆谱;至于孟获不在我倒是有些奇怪,孙美人不妨告诉我为什么啊。”玉先生大大咧咧的坐下,捉狭的眼神盯着孙伯符。
夜半山风凛冽,端着杯不知哪里弄来的热茶正老神在在的品着的刘玄德发话了,“我猜孟大蛮子还不是看不惯你们两个,一个好好的要做伪娘,另一个就偏偏摆出好这一口的样子美人美人叫不停,上次来还是吐了两回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老马猴你少废话,没眼光就算了,**果的嫉妒什么。”孙伯符兰花指隔空再戳,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刘玄德双手捧着的杯子上现出一道细细的裂痕。颜子虚躲着看得真切,那曲折裂痕像是石沉湖底一般隐没在杯子表面,刘玄德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后倒真的不再多说话,似乎也担心自己身上无端端被弄出条缝来。
“好啦好啦,孟大蛮子不懂国色天香的道理,活该他两百年单身。我们说说正事吧。”玉先生知道孙伯符的实力,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不做痕迹拍了一记马屁后,转开话题。
“大院长为了调解云扬两州的紧张关系去了扬州,估计现在已经过了昆玉山脉。临走叮嘱我转告你们,好好看着书院。”孙伯符弹着指甲,悠哉的说着,眼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头也不抬。
“好好看着书院?就这六个字值得你借着大院长的话深更半夜叫我们出来吹风?”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亭子里忽的一下多了两个人。一个消瘦得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男人宽袍大袖坐在了剩余的两个石凳其中之一上面,脸上完全没有迟到者的神情,反而摆出早早到了不过这时才发话的神态。一个昂藏巨汉似乎懒得坐那巴掌大小的石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一根亭柱。
颜子虚注意到巨汉特意选了孙伯符正后方的亭柱靠着,特意为了避开他的脸似的,想必这巨汉就是南院孟获。另外那个一来就让亭子里的气温再度低了几度的,只能是北院刘伯和了。四大分院的首脑都到齐了,而玉先生一介教席却能平起平坐,此刻的身份只剩下一个——最隐秘的第五院,中天院,这样才在情理之中,能拿出青牌送给自己也就说得过去了,颜子虚心里想到这不由得暗自心惊。
“望家要是真为了那几条矿脉挑起云扬战火,碧落书院总得表明态度。大院长悄然远走扬州只留下这句话无非是要我们几个先不要走露了风声,更不要急着站队押输赢。我话传到,你们说句话表个态我就完事了,你个病佬挑我的话刺做什么。”孙伯符说完斜了身边的消瘦男子一眼。
“谁不知道你孙伯符跟温侯交好,这意思怕不是大院长的,倒出自他人之口吧。”宽袍大袖的消瘦男人针锋相对,话里又绕了温侯赵谦这巨头进来压住了秤杆。
玉先生及时截住了话,不等得孙伯符习惯性的挑眉翻脸掀桌子,赶忙开口道,“我相信这是大院长的意思没错,中天院那八位虽然不理院事,但想必也至于反对我的意见。至于你们照不照那六个字去做,怎么去做,我管不了。上次这种聚会你们背着大院长拆了南院的风息水榭,还不是连累我也跟着赔钱修个一模一样的。今天又要拆这玖拾亭,可别再拉上我。”
说吧玉先生纵身跃起,斗篷大张如鸟翼,竟然是直接从这半山腰里向着山脚跳了下去,唯恐身后亭子被那两位一言不合拆成瓦砾,又害自己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