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三天的成果,颜子虚最后看了一眼竹林,雷声和竹叶在风中高速运动割裂空气产生的呼啸声都变成了午夜里一个短暂的梦,跟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再转过头来时,面前不远处一个穿紫蓝色衣服的美丽女子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静静的看着他,浅紫色的眼眸在月色下闪动着赞赏的光芒。一袭蓝色斗篷掩盖住了她的娇小身躯,颜子虚一眼就看到了她胸前的斗篷系扣处,有一条金色的蛇形链子灿灿发光,蛇头反过来一口咬住自己的尾巴,将斗篷牢牢系在了白皙的脖间。
“我名字里有个紫字,他们都叫我紫虚上人。你能进中天院的门,又过了管辂的竹林阵,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紫姨。”
颜子虚望着那张不过双十年纪的秀丽面孔,脑子里想着的是两个他们分别指的是谁,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唐突了一句,“我觉得叫姐姐更合适。”
紫衣女子并没有因为颜子虚话里的讨巧而蹙眉不喜,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这句是真心话,但却是真心的奉承话。看在你这句奉承话的份上,我劝你不要再向前走。”
颜子虚不解,顺着小径望去,小径另一头隐没在一座小山的山脚,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断玉魂平日对我也还算尽心,我不希望他的朋友无谓丧命。你虽然能过管辂的竹林阵,也是有了破燥经的帮助在先。那条路上有我们八人之中符道第一的南华老仙新画的符,连我都觉得有些棘手,你想走过去,机会不到一成。”紫虚上人耐心解释着,“你要是愿意就此退出,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来的地方。”
紫衣女子最后那句话让颜子虚内心顿时有些意动,他追问了一句,“你能送我回去我的那个世界?我还有一个同伴,也要跟我一起走的。”
“是那个小姑娘吗?我可以让她跟你一起回去。”紫衣女子平静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和自信,眼光中闪动着一丝忧虑,似乎前路真的凶险万分,不愿意颜子虚孤身犯险。
肩头的小天狗咻咻叫了几声,似乎也在劝说颜子虚,两只小爪子指着那条小径尽头连连比划,圆溜溜的眼珠里同样满是担忧。
“我想问问,为什么南华仙人要这样做?”
紫虚上人垂下眼皮,回答道:“因为你进中天院的方法太过于无赖,又只用了两天就读懂了破燥经。惊采绝艳的天才在南华的眼里,总是不应该活得太久太潇洒。”
这种解释让颜子虚觉得有些矛盾,中天院挑选的本就是云州顶尖的年轻一辈,怎么这八位里还有脑筋如此别扭的一位?见颜子虚有些犹疑,紫衣女子接着说道,“你不用怀疑,要是你见证过六百年前南华的这个古怪癖好制造出的旷世之争,知道了你那个世界里有多少绝世人杰因此相继夭折,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头了。”
颜子虚突然想起九处某本野史秘辛里提过的三国之争,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不由得月兑口问道,“天华大陆六百年前那场百年战火,真的是他的杰作?”
紫衣女子并不回答,仍旧笑着等待颜子虚的选择。
足足沉默了近半柱香的时间,颜子虚抬起头,目光坚定,“要是我走过那段小路,想必你们就会帮我恢复实力吧。”像是知道颜子虚接下来要说什么,紫衣女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能干涉其他人,至少管辂不会阻拦,可就算你走了过去,你怎么能肯定华佗就会帮你。”
“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我自小就知道谁实力最大就得听谁的。既然要求人,我自然准备好了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了现世,也只是大家的拖累,梦青儿那小妞不会要一个没用的侍从,甄洛要报仇的代价也会更大,所以不管怎么样,我来了就要试试。哪怕……”
紫衣女子接着颜子虚未完的话说道,“哪怕会死?”
“哪怕会死。”颜子虚一脸平静,“我最看不得身边的人失望。所以我只当你这些话是另外一种考验,对我决心的考验。”
紫虚上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原本秀丽的面庞更加动人,“好吧,如果你这样觉得会好受一点的话。很久没看到这么在乎同伴的傻瓜了,偏偏你还是个聪明人。”女子摇摇头,笑意更甚,“君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夜寒露重你披着这个,希望你能在那条小径尽头还给我。”
紫衣女子身上那袭斗篷转眼间系在了颜子虚的身上,感受着那金色衔尾小蛇入手带来的冰凉,颜子虚再抬头时,女子已经芳踪渺渺,月色下一句嘱咐余音袅袅。
“力有未逮之际,拧开系扣,可保你小命无虞。”
唉,神仙做派都是这样偷偷模模小里小气的吗?颜子虚暗自感慨,明明可以帮我的却还要弄得这么麻烦,看着后辈们掉到坑里就那么好玩,还是说活得太久需要找些乐趣打发时间?
见颜子虚打定主意要去爬那座并不高的小山,肩头的小天狗左肩跳到右肩,来回乱窜甚至扯颜子虚的耳朵,不肯他迈步。无奈之下颜子虚只得将小天狗一把捏住塞到怀里,嘴里恐吓了几句又承诺到了山顶一定再烤些鸟兽犒劳他,好不容易才让这通灵小兽安静下来。只是随着颜子虚离小山越近,小天狗身上越抖得厉害,却怎么也不愿独自逃开,露着半个小脑袋在颜子虚胸口向外张望。
“你倒是够义气,一只烤全鸟就肯与我共患难,好吧,我答应你要是我这次留得命在,以后一定让你跟我有福同享,绝不会像那管老头一样我吃肉你啃骨。”
颜子虚名着调笑实为给自己打气,走到那小山脚下,望着一溜不算太陡的石阶,迈出了第一步。
一根巨大的针从迈出的左脚直刺而入,破顶而出。
突然而来的透体剧痛让颜子虚差点把脚收回来,隔了很久才吐出一口实在憋不住的浊气,这一步像是跑了数十里地一般让他剧烈的喘息起来。再隔了半晌,尽管颜子虚做好了万千准备后才将另一只脚踏上这第一阶石阶,又一根针扎了进来,如遭雷击般颜子虚摇摇晃晃的还是一坐在了第二阶台阶上。
万幸的是没有针从上扎进来。
难道得用爬上山吗?颜子虚苦笑着对着怀里正咻咻叫着给自己鼓气加油的小天狗自嘲了一句。
第二步是拦腰一刀,颜子虚甚至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分成了两截,额角的汗大颗渗出。
第三步是巨锤贯耳,再一次把颜子虚砸晕在了台阶上,摇摆间一只脚向后踏了一步,什么都没有发生,后退即是乐土的强烈**顿时充斥心头,不过这一次颜子虚没有想太久,而是决绝的将脚踏到了第四阶上,有种就痛死小爷,颜子虚向着小山顶心头无声大吼了一句。
第十九阶,经历了十八般武器贯体之痛后,这一次双眼像是被烧红的铁钎捅入,像是回应颜子虚的无声怒吼,这次不比前面只是宛如实质的剧痛,纵然双眼紧闭,颜子虚感觉到两股热流自眼角倔强流下,一股血腥味道充斥鼻间。
眼前一片漆黑的颜子虚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五指间黏糊糊一片。
……
山顶一间草屋里灯火如豆,一个满脸褐斑的老者正在用木棒一下下杵着怀里的草药罐,骨节毕现的手忽然缓了缓,沉声说道,“第十九阶了,这小子还挺倔。”
“南华你的考验是不是过于严苛了,十六年前封鱼上山,你也不过是在九十九阶的最后几步才用上真符之力。”说话的女子一身紫衣身材曼妙,正是给了颜子虚斗篷的紫虚上人。
隐没在浓黑角落之中的一人哼了一声,语气生硬冰冷,“先是断家小子破例,管老儿送破燥经,你又妇人之仁给了他保命的衔尾金蛇,要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人情帮他作弊,我又怎么会第四阶就让他吃苦。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先坏了中天院的规矩,怨我做什么。他忍不住了自会退去,自寻死路也怪我吗?”
一片沉默后,捣药老者身旁坐着的八字眼老头用长长的指甲抠了抠眉毛,幽幽的说道,“只希望他爬完第九阶后,还有一口气。不然华佗老儿你捣再多的药也没用。”
角落那人再度不屑的开口,“管老儿你十六年没收徒弟就手痒了吗?你要是舍得不给他破燥经而让他在你的竹林里连破八阵,我一定对他倒履相迎。也莫说八阵了,哪怕是乾坤二阵之外的任意四阵我都不用在这里听你们怪我做恶人。左慈在闭关参悟《上清灵宝道藏》最后一卷,你们还想替那小子抱不平跟我打一场不成?”
管辂挑起眉毛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到捣药的华佗再度开口,“第六阶,这小子居然越走越快。”
……
踏上第四十九阶的颜子虚已经七窍重复受创多次而流血不止,整个胸口血迹斑斑,连怀中的小天狗头上的白色毛发也被染得通红。小天狗嘴里呜咽不止,竟然也在流泪。不过此时颜子虚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喘息不已,勉强积蓄着迈出下一步的力气。山顶众人听不到,怀里天狗也听不到,这一刻支撑着某个悲催男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拼了命也要走到山顶,用最后残留的所有力气给那个南华老仙兜脸一拳,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一句你妹的小爷跟你有仇吗。
第五十九阶,左臂骨骼筋脉尽碎。
第六十九阶,右臂。
第七十九阶,左肺被两根肋骨刺破。
第八十九阶,呼吸困难,咳嗽间大口吐着血沫,双肺像是两个漏气的残破风箱。
第九十四阶的时候,神智模糊的颜子虚似乎能听到左大腿骨发出一声悲鸣的脆响,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是他好像早有准备的跳了一步,像是借着腿骨断裂的那一丝力气奇迹般跳了一步,昏倒在第九十五级石阶上。
左小腿骨清脆的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怀里的小天狗在颜子虚倒地的刹那跳落地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声,围着昏死的颜子虚来回绕着圈,两只爪子抱住颜子虚的左手手腕,用力的想拖动他走完最后的几步。可即便小天狗能扛得动肥大如鸡的灌灌鸟,也只能将颜子虚的手臂抬离地面半寸,再不能挪动分毫。情急之下小天狗想起紫虚上人的话,又用力去掀颜子虚的身躯,似乎想要把他身子下压住的那枚衔尾金蛇扣拿出来,可忙乎半天也还是徒劳。
无奈之下小天狗再度悲鸣,双目尽赤,朝着不远处的那间草屋疯了似的疾冲而去。
草屋里华佗停下了捣药的手,抬头看向黑暗角落说道,“够了,他不过是力量尽失的一介凡人,九五之数已经是极数了。”
角落里原本怨言不止的那位没有答话,身形晃动间竟然就这么消失不见。
紫衣女子早在小天狗第二声悲鸣声响起之时就一晃出现在草屋外,一只纤手提起拼命挣扎的小天狗,温柔的拭去小兽眼角淡红色的血泪,轻声说道,“好啦好啦,连你都这样感动,难道我们连你都不如吗?”
昏迷过去的颜子虚没有听到这句话,失血过多的他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自己骑在巨大如鲲鹏的风厌身上,眼前的无数流光消退后,黑夜里赫然出现另外一个世界,温暖而明亮,熟悉却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