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苏仁按例坐在亵渎城中最安全的一张桌子前翻阅着那些侧边描绘着含笑月季的函件。九州之类各种情报信息被无数只“鸟儿”送到这张普通的老槐木桌前,每天都有数百份,而最多的时候曾经有过上千份之多。含笑月季是价值最低可以留到闲暇时过目的,再向上是天竺观音,霸王葵,双色兰。最难看见的量天朱砂花前几天已经连续出现了两朵,今天虽然没有在侧边上再次看到那对着天空张牙舞爪的血色花瓣,可是苏仁的眉头仍旧久久不能舒展,今天一条讯息只有寥寥几个字——现世集云九处主管宁安宁携孟罗已抵达亵渎城某处——却被描上了双色兰的图案,可见其蕴含的意义之重。再联系到昨天自己亲眼看到但论价值甚至不能上含笑月季册子的信息,苏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苦笑了一下,苏仁心想着那道颜子虚亲自贯注了防御威能的屏障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效力全消了呢?他眼光似乎要透过浅灰色的天花板以及数百尺的厚厚砾石,直看到那个跳跃着一长串数字的房间。
但愿那位白衣王侯来扬州,仅仅是为了寻找颜子虚的下落吧,苏仁带着侥幸心理安慰自己,却马上被心里的一个声音否决了这个念头。宁白衣那多事的性子,加上一个不怕惹麻烦最近又修为大进的孟罗,背后还坐镇着一位多少年不曾出山过的老头子,苏仁心里一边希望那两把半卖半送的魂印兵器能稍微发挥些余热,一边翻开了左手边那本薄薄的量天朱砂册,看着上面墨迹犹新的两句话和后面几乎紧挨着的日期标注,陷入沉默之中。[搜索最新更新尽在;“曹孟德离开云州碧落,步行越过八千里昆玉雪山,目的地扬州。”
“左慈出关,夺天境走出第二步。”
半晌之后,苏仁抬手合上量天朱砂册,嘴里喃喃轻语,“大姐,看来想不烦你也不行了。这些老古董都一个个露脸,不是无矩就是夺天。你老是躲起来研究那些有的没的玩意,丢下我一个可不行啊。”
苏仁嘴角翘起,拿着册子迈步走入黑暗之中。老槐木桌子上那盏灯火努力跳跃了几下,映出墙上一扇隐约可见刻满符文的暗门正缓缓掩上后就再继无力,被漆黑之手一把捻熄。
跨出虚空中离地两寸显现的门槛后,苏仁一脚踏空有些踉跄,抱怨了一下某人的发明不够贴心不够人性化之后,便沿着眼前出现的河岸朝着不远处那片柳林走去,头顶上第一位面的那枚辉月再次提醒他这里已经是自己敬畏有加的那位大姐的地界,无论何时进来这里哪怕外面如何阳光明媚,这里永远是月悬如镜的深夜、小河以及柳林。
那辆巨大马车也永远停在簇簇绽放的黑色曼陀罗花中,四匹黑曜石般反射着月光的神骏大马打着响鼻踢腾着马蹄,永远以警惕的眼光看着他。苏仁对着马儿们回应出一个善意笑容,朗声说道,“大姐,我来了。我最近书法练得勤,有些字写得自我感觉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苏仁说着朝根本没有车轮像座巨大黑石般静静伫立的车厢,挥了挥手里那本每页侧边都画有量天朱砂花的薄册子。
“进来吧,记得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没带那东西就小心我揍你。”
车厢里传来的女声只有十**岁,语气彪悍之极。
苏仁几乎要抬手抹汗,再度苦笑,抬脚进了车厢,右手借力的那根竖柱入手冰凉宛如黑曜石,如那扇门一般雕满了复杂的纹路。其实仔细看就知道,整个车厢都是同样材质,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镂空雕成,符文密布。苏仁一直很想知道这辆没有轮子,车底只有一丛丛曼陀罗的车厢上的阵法一旦发动究竟是什么情景,以前问过车厢主人,她没有回答更加肯定了苏仁心底的那个月复诽——贪多雕刻诸多阵法,极有可能是一个不慎引发连锁爆炸。
今天看来好像符文复杂程度更甚从前,所以苏仁进得车厢后发现里面的空间比上一次来又大了一倍,并没有觉得奇怪。绕过十几盆明显经过嫁接看不出是什么的植株后,小心翼翼抬脚跨过地上随意放置的各色瓶罐,险些碰倒桌上一块棋盘上似棋非棋摆放着的几十个小雕像中的一个后,苏仁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四处打量,像上次一样在比外面看来大了十几倍的复杂车厢空间里,寻找彪悍开腔的车厢主人。
一只秀巧的绿色小手套从一块屏风中伸出来向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撸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白藕般的小臂。戴着手套的食指指着某处,“去茶室坐坐,我配好这块瑞丽塔晶屏就来。”
茶室二字苏仁能听懂,至于瑞丽塔晶屏是什么苏仁并不关心,也许又是某个毫无用处的器物取了个好名字吧。他深知自己这位神秘大姐的脾性,一时兴起就会为某个突然划过脑海的荒唐念头付诸海量的时间和同样多的金钱,前者苏仁不介意,后者就有些肉疼,因为这时的大姐眼里就会看到自己——随时准备着的摇钱树,然后苏仁就得绞尽脑汁在这个车厢里翻出一两件值价的物件拿去拍卖场哄骗那些有钱人,同时还得再接受大姐以此为借口的二次剥削,所幸苏仁眼光不错,大姐的手艺更不错,炼丹炼器配毒以及各种杀人放火居家旅行都用得上的小玩意哪怕是大姐随手丢弃的瑕疵品,也能卖出个天价。所以苏仁每次在这个车厢里都是痛并快乐着,伤神费心程度并不亚于管理偌大的一个亵渎之城。
双手正挽弄着头发,嘴里叼着一根普通簪子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走进茶室,看着刚泡好两杯茶却试探的嗅着味道迟迟不敢入口的苏仁,没好气的说道,“不是提神茶,放心喝。”
苏仁不好意思的笑笑,讪讪说道,“上次那杯提神茶太醒脑,我回去足有三天没睡得着,所以才……”
“我为了赶工才特意配置的提神茶,谁叫你泡茶时不问我。”
望着身后架子上一溜十余个同样形状没有半点标识的茶叶罐,苏仁老老实实闭嘴,“那我这次没选错吧。”
“你拿的第几个?”少女看着苏仁,分辨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茶香。
“第三个,我闻到了五色茉莉的味道,没有上次提神茶那种小苍菊的味道。”苏仁自信满满的抿了一小口。
少女一脸平静的点头,说道,“我最近忙得没日没夜,这个苍月空间又没有昼夜更替,所以月事有些不对时间。你不是女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苏仁听罢差点把杯子扔掉,像是喝到极苦极涩的药汤般眉眼都皱到一块,几乎要哭出声来,“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让我这好茶的人坐在你这茶室里情何以堪啊。”
少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白女敕的小手伸到苏仁面前摊开,说道,“答应我的熔金玫瑰石交出来,我就告诉你你喝的其实不是。我龙葵的茶随便能喝的吗?”
彻底败下阵来的苏仁耷拉下头,默然掏出一颗红中泛着淡金色的小石头,交到少女手里。
少女捻起石头就着光线检查着成色,嘴里发出赞赏的啧啧声,“不错,金丝柳絮纹,品相还行。这下我的那把染色喷枪可以完工了。下次你来我这辆大车就不再是黑噗噗的颜色啦。”
见到少女总算心情愉快了些,苏仁强压下喉间这颗只为了给你的车厢染色的石头可是价值百万的话,吞了下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把手里的册子递给了这个亵渎城真正的女王。
看着少女一页页翻看着册子上每一条都足以改变某些人的下半生的讯息,苏仁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这种情绪似乎也只有在自己这位视为亲姐姐的少女面前才会有。随着那双大眼睛里逐渐放出光彩,这份紧张逐渐变成兴奋和期待。听到少女问出似乎无关紧要的一句你这熔金玫瑰石就是云州修鱼家发现的那条超级矿脉中出产的吧,苏仁心生佩服之意,点头不已说道,“准确的说,是伴生的二级矿里出产的。”
“特意挑了那个矿里出产的熔金玫瑰石给我,还把量天朱砂册给我看。你早有打算了,是不是?”
“鸟为食忘,我不怕死,还很贪财。”苏仁老老实实的回答。“最关键的是这条所谓的云州矿脉离扬州实在太近,根据传来的矿脉走向资料,地底的脉尾根本就延伸进了扬州境。”
“九州之间哪里有明显的州境之分,无非是那些小城的势力归属才笼统划分出这条随时会变的线。矿脉所在地属于云州羽仙城,城主庞显达据说人如城名,轻飘得比墙头草还容易左右倒。”
苏仁轻笑了两声道,“他的弟弟庞令明倒是有些声名,不像他那个泼油救火的大哥。”
少女没有接茬,看着最后两条字句,眉头微蹙即分。
“二十五年了,终于有机会再见到院长大人了。老人家还是那般执着性子嘛,几百岁了还在履行年轻时的誓言,步行过昆玉雪山。”冷冷哼了一声后,少女贝齿间吐出一句话,“吾登高山临深溪,遂知天高地厚。”
“大姐决定了吗?”苏仁端起面前的茶杯,不再顾虑里面究竟是什么,一口喝去大半。
“院长大人自傲于数百年来一直脚踏实地,这次却因为世间最大的虚名不远万里之行来扬州,我岂能不倒履相迎。他向来觉得九州不过是纵横一握的棋盘,亵渎城在他眼里不过细砂一粒,不过——”
“——让人觉得疲惫的不是绵绵青山,而是脚下的那颗细砂,所以——”苏仁恰到好处的接了一句后留下意犹未尽的话尾。
“——我就来让院长大人知道他也该到累了的时候了。”少女笑颜如花,话语里却冰凉得像是手心那块紧攥的熔金玫瑰石。
心情大好的苏仁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好奇的托着腮帮子问道,“享誉九州的云州碧落书院的曹孟德院长,究竟什么事让大姐你这般记仇?你怎么又能进到那座神秘的中天院的呢?”
龙葵已经将思绪沉浸到那八座云雾山峰之间度过的百余年快乐时光之中,脸上显露出不符稚女敕面容的唏嘘神色,淡淡的五色茉莉茶香里升起飘忽的声调。
“你记住了,尊重女人要有两个忌讳,一是永远不要去议论她的容貌和年纪,二就是无论她做什么,她开心就好,永远别说她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