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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虚发现白银还真喜欢用银质的物件。银酒壶,银酒杯,早已备好的切肉小刀也是银柄锃亮。外面的猎户侍卫送了一盆烧得红通通的炭火进来,仅能容纳两三人席地而坐的小帐篷里顿时暖和起来,除了外面风声怒号如鬼,已经感受不到其他雪山气息。
酒却是颜子虚熟悉的,把夏复胖子醉翻了一天一夜的赤流霞,红酒银杯,倒也相配。
白银叹息了一声,说道,“百斤黄鲈脍玉,万户赤酒流霞,可惜雪山上没有勾弦江里的黄鲈鱼。”
颜子虚笑笑,说道,“你的财力和世子的权力,随便拿一样出来,让你吃到鲈鱼都不会有问题吧。我不懂,随便找一个洞玄的禁制师同行,完全能做到风雪不侵,何苦众人劳累马儿受罪背一座行宫的行头走呢?”
白银美滋滋的喝了一杯酒,盘膝坐定,这才答道,“这也许就是王族的癖好。寻常富足人家也许会雇一个禁制师,但世子不会。世子殿下已经是洞玄上品,你一路上可曾看出来?”
见颜子虚摇头,白银又说道,“无须洞玄亦能自在狩猎雪山,世子大概是想体会一下普通人狩猎的乐趣吧。”
颜子虚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要是放在现世,就该叫体验生活,不过大多做这种事的人亦会被冠以装逼之类的帽子。颜子虚不会直接说出来,更不会送一顶普通人能跟云州第一富少同行的高帽过去,只是回想起女扮男装的世子殿下挽弓搭箭瞄着自己的时候,体内一丝元气都没有泄出,显然是纯用手臂和腰背之力开的弓,那张巨弓还是双绞筋,那样一个瘦削身子能轻松拉开,也能称得上是身藏怪力了。想到自己发现了世子三个古怪之处,也不枉先前私下冠以怪胎之名,颜子虚不禁偷偷一笑,借着喝酒把这丝快意灌进肚子里。
推杯换盏间颜子虚随口问了一句白银为何要陪望千寻来着雪山自虐,白银苦笑两声,说道,“颜兄看不出我对世子的倾慕?”
颜子虚手一抖,随即想到这个世子并不是男的,这才强压住月复诽念头,看着白银不似作伪的脸摇头不已。
“颜兄看不出,那世子也应该察觉不到了。以前她以为我不过是看中了望家权势,故而拒绝了我,现在看来我选择做好友的策略还是没错。”白银说的有些寂寥,眼神痴痴看着望千寻所在的洞穴方向,似乎能透过重重屏障看得到她的样子。
果真是天生一对啊,两个都是让人猜不透下一步会做什么的谜样人物,颜子虚心想着其实他们也算合衬,仔细想来还真想不到望千寻那古怪性子,除了白银这种时常四两拨千斤的城府男子,还有谁能受得了。不过话说回来,颜子虚对于白银的话,总是只信三分的,这趟雪山之行他说服望千寻让自己同行,究竟有什么居心还不好说,但绝不可能只是体验生活结交朋友这么简单。中天院神秘尊崇,望家王族贵胄,本来中天院的第七弟子和望家独女应该是能平起平坐好好说话,可如今看来颜子虚倒像是个随行的笑话篓子,世子殿下心情不好就戳上两下发泄发泄,一路上不是白眼相向就是弓箭伺候,哪里有正眼看过他。
就在颜子虚心里暗暗计较的时候,一个猎户撩开帐篷进来说晚餐已经好了,世子请两位一起用餐,颜子虚这才收了心思,跟着白银来到温暖敞亮的洞穴里,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正中烤架上一只已经有七八分火候的雪鹿正渗着油,滴在火堆里吱吱作响,燃起一团团小火花,十来个精巧食盒里装的均是腌卤之物和杂粮糕点,整齐摆在地上。
盘坐在皮褥子上的望千寻换下了绣袄,但还是男装打扮,满头乌发在头顶高高束起又垂于脑后,乍一看倒是有几分玄锦绣当日的男装风采,不过颜子虚此时哪有欣赏的兴致,眼光扫过望千寻换上薄衫却仍旧没料的平坦胸膛时刚好又被她发现,顿时眉峰挑起,锐利眼光直戳颜子虚恨不得要捅个透明窟窿出来。
颜子虚暗叫倒霉,厚着脸皮不去管那杀人眼神,和白银一同坐下后,随行猎户伺候着切下肉片递过酒水,他也懒得打招呼,只说了句那我不客气了便敞开肚子吃喝起来。
望千寻不说话,白银看到她瞪颜子虚的时间明显比吃东西的时间多,也不好跟颜子虚多聊,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颜子虚已经做好打算吃饱喝足就去倒头大睡,哪里管得这么多,正塞了满嘴食物时,望千寻逮着机会说道,“久闻中天院弟子都是不世天才,几位师傅更是夺天地造化如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道子虚兄到了五境中的哪一境,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前几句倒还中听,可最后一句分明是将他当做了路边杂耍艺人,这境界哪里能拿出来看的,又不是耍猴的把戏,颜子虚心里冷哼一声,心想你既然要看我笑话,我偏不让你得意。
端过酒壶借最后一口酒好不容易吞下口里的东西,毫无形象可言的抹了一把嘴后,颜子虚嘿嘿笑着回答,“世子年纪轻轻就是洞玄上品,即便在书院也是上上之选,要进中天院也是易如反掌,何苦取笑就在一步距离之外的我。”
“一步可以是一层薄纸,也可能是万里海疆。子虚兄不愿一展身手为我解惑,是中天院的规矩,还是你旅途劳顿,力有未逮?”
望千寻似乎习惯了这种说法方式,一扬一挫,半褒半讽,听得颜子虚极为不爽,蹙眉说道,“前些日子一伙黑衣杀手来夏府滋扰,意图刺杀夏家家主,跟姚北斗一样的洞玄巅峰,我随手斩了,可惜那时世子不在,不然倒是能开开眼界。”
颜子虚话中之意明摆着,你洞玄上品要开眼界是吧,我洞玄巅峰也不过一剑的事,言外之意是望千寻若是想动手,倒是能得偿所愿见识到他的本事,若不敢动手就只能说不好意思了。
白银听出这层意思,低头倒酒,那望千寻显然也不是夯货,顿时脸上一阵红白,气得一言不发,胸口起伏不止,颜子虚瞧在眼里,故意又往她那里看了几眼。望千寻见颜子虚这般放肆,不气反笑,平复心情后对着洞穴外说了一声让侍卫送酒进来。
“既然子虚兄不愿满足我小小心愿,那天寒夜漫漫,喝上几杯总是可以的吧。”
颜子虚见她换了种方法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白银开口劝道,“世子,你那酒不比我带来的赤流霞,骑马时驱寒尚可,斗酒还是不要……”
望千寻一瞪眼,眉峰蹙起,说道,“小白你不想喝不喝就是,废话什么。”
白银朝着颜子虚无奈一笑,耸了耸肩。颜子虚心头却跳了一下,白银不说话还好,斗酒两个字一出口,这望千寻不压着自己喝都不行了,难道白银的计策跟望千寻的酒有关?颜子虚心里冷笑了两声。
“世子要喝酒,白银哪有不陪的道理,只是我酒量浅,世子又不允许我自行解酒,只怕喝醉了难看。”
“你喝你的赤流霞就是,喝醉了自有人扶你去睡,不用啰嗦扭捏得像个小姑娘。”望千寻的话虽豪气却让颜子虚不禁莞尔,心想这世子看来还真不把自己当女人看啊,那干嘛又要介意我看她的平胸呢。
五个皮酒囊送上来摆在三人面前,个个酒囊都有十斤左右的容量,望千寻拎起一个扔给颜子虚,说道,“我素来敬仰古时那些醉卧沙场君莫笑的的热血男儿,小白跟我说子虚兄是他生平少见的绝世人物,我一直不信,今天见了,若是喝得过我,明日一同狩猎,若是喝不过,就请子虚兄自行下山去吧。”一番话出来,竟然是下了逐客令。
白银脸上有些为难,颜子虚却是极为恼火,心想莫非这大雪山也是你望家的吗,可嘴上说的又是另外的话,“这么说世子是要跟我赌罗?说来也怪,我生平打赌无数好像还没输过。”
“我知道你上次让修鱼两兄弟认一只小狗做了爷爷,不过先声明,我亲手酿制的这五十斤云州擂可不是赤流霞能比的。”望千寻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方石摆在两人中间。方石中间封着一点萤火上下翻飞,不知何物。
“这块方石是能够感知和吸纳元气并发光的云石,各宗派里经常用来筛选优良弟子,里面那只萤火小虫名叫若鹜虫,喜欢亮光,最好在元气浓郁之处聚集。这个东西的用处,你应该知道了吧。”
颜子虚露出佩服的神色,点点头说道,“世子原来连这种小玩意都随身带着了。放心,我会用真实酒量相拼,不会动用体内元气消去酒气。”说着便将一根手指按在了云石上。
望千寻拿起一个酒囊,拔开木塞后同样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云石上,也不多说话,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云州擂。“我这酒本就是为了拼酒而酿,不然不会取名叫云州擂酒,拼酒如打擂,对不对?”
颜子虚拿起自己的酒囊,牙齿咬开木塞,面不改色喝下一口后,顿时觉得有把刀狠狠斩在喉头,随即一口狂暴无匹的热气由胸月复直冲脑门,不禁开口赞道,“好烈的酒。”
白银从一个酒囊里倒出一小杯擂酒,抿了一口后苦脸摇头说道,“我去我的行囊里拿我的赤流霞来。”
望千寻越喝越快,颜子虚不得不跟着她的节奏,白银还没走出洞穴,两人已经是五大口下肚,酒囊瞬时空了一截。
颜子虚本来有些好男怎么跟女斗起来的小心思,可是手中酒囊渐轻,月复中也好像生了一大团篝火般烧得难受,但对面女扮男装的世子殿下却只是笑吟吟的一口接一口,好像喝水一般自然,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性别趋向不明的望千寻还真是酒量惊人,看来怪胎的三点还不够,又得加一条了。
云石虽然没有发光,若鹜虫也只是无规则的上下翻飞,颜子虚脸上却已经泛红,而望千寻则是面不改色,只有两只黑眼珠越来越亮,隐隐沁出一丝女儿家的妩媚之意。一袋酒下肚后,白银还没回来,望千寻说话了。
“能喝下一袋擂酒不倒,我倒是对子虚兄刮目相看了。只要你认输,我便收回刚才请你独自下山的冒犯话,并向你道歉如何?”
颜子虚已是视线飘忽,若不是盘膝而坐,只怕是已经脚步踉跄站立不稳,神智虽然还清醒,可颜子虚明显感受到按在那方云石上的食指微微有些发抖,心里冒出一丝悔意,早知道五个指头都按上去也好借个力。
然而心底一股酒气亦或是傲气上涌,仰头长笑几声,摇头晃脑犹如唱戏般大声说道,“酒入愁肠,七分啸做剑气,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