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九岁那年颜轩正还是个扬州远郊一个无名小村里的黄口小儿。出生那天没有青龙白象显现,只有大雨滂沱,靠给村里孩童识字勉强保得家里不至于徒留四壁的父亲没有能力添置庭院花园,自然也没有百花反季开发,总之在村里人眼里,颜夫子家里那个瘦小男童自幼调皮,不喜跟村里其他孩童玩耍,却爱掰东家包谷,挖西家萝卜,虽然两只眼睛灵动有神,却依旧因为满脸雀斑而得了个斑鸠儿的绰号。
村里有口养了千尾红鲤的大池塘却是颜轩正的最爱。某日夜里被其他顽童扔石子而干架受伤后他躲进了被重重竹篱包围的池塘。这口池塘只喂红鲤,也是由于扬州城里那些权贵富商宅邸里大都喜欢养几条鲤鱼讨个口彩之故,受村里人委托守塘的人叫老黄七,原本就是个忠厚老实极负责的人,这晚看到颜轩正溜进池塘坐在他常喂鱼的那块大青石上倔强擦拭额角鲜血,不由得心生恻隐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喝斥驱逐,结果便看到了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那晚恰好月圆,池塘平静水面像一面巨大的梳妆镜子,也不知是颜轩正无声泪水还是血滴融入池塘的缘故,一尾肥大鲤鱼将镜子顶开一圈涟漪,接着是第二条,数千尾红鲤纷纷从水底浮出水面簇拥而来,围着那块大青石窜跃如百鸟朝凤一般热闹。颜轩正只觉得寂寥月夜里万籁俱静,唯有胸腔里那颗心砰砰巨响,撞得耳膜生痛,心底像是某处被打开了似的,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讲不出来。
后来颜轩正问了他那学究父亲,也找不出原因来,翻遍了他的那些藏书也不得其解,却因此发现读书并不是件苦闷的事。于是斑鸠儿常常夜里偷着来池塘看鱼,那些红鲤也依旧心有灵犀般浮出水面看他,一直躲在远处木屋里偷看他和红鲤的老黄七也顺理成章和颜轩正成了忘年交。两人并肩坐在青石上看千鱼翻浪,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能坐上小半夜时间。颜轩正也了解到了虽然才四十不到却因老实木讷而被称为老黄七的中年男人本不姓黄,一介孤儿本连名字也没有,被老村长收养,随的便是他的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某天夜里斑鸠儿照旧去找那些长了鳞尾的朋友,却只看到另一个不爱讲话的朋友呆呆看着平静池塘发痴,一问才知道原来扬州城里最大的那位权贵新修了大宅子,故而花大价钱将所有红鲤一并买了去。老村长自然是不反对这件好事,只留下池塘边一高一矮两人默默看着空落落的池水,脸黑得比夜还难看。
下定决心的颜轩正最终因为此事离开了这座小村远赴扬州,跟父母的说辞自然是父亲藏书已不能满足他的渴求,想要外出游历求学,收下几番叮咛后带着一笔盘资和父亲的一封给老友的信孤身离开家乡,这时的斑鸠儿,正好十一岁。
来到偌大的扬州城才知道,买下那些红鲤的司马大宅简直比他原先居住的村子还大,那些高墙不比老黄七亲手扎的竹篱,根本无从翻越。晃荡数日后在二十四桥下踌躇着要不要去按父亲信上所说寻人求助,一边拿脚下石片打水漂的颜轩正,因为扔得太远而砸到扬州河上一条路过的百花画舫,便认得了那个腰间剑鞘上篆写着“劲草”二字,完全改变了他下半生命运的年轻男人。
“画舫?”津津有味听着的孟罗见宁安宁说到这便闭口不说,忍不住提了个问题想挤兑他继续。两人都知道,扬州河里的百花画舫,十条有八条是那些青楼妓馆所有的,千妤楼就有好几条,裴红鱼的那条上别具一格不绘天香牡丹或娇艳玫瑰,画得便是两条巨大的红鲤鱼。
宁安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到了谁。说起来,裴红鱼可算是你师姐,跟我一样,都叫老师义父。至于下面的故事,老师便没有跟我说过,不过他也知道七百年前那些大事,我自己终究会查出来。”
孟罗又想到一事,瞪起了眼睛,“那位带着劲草剑的年轻人,莫非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七百年前率先孤身挑战天魔,引得九州英雄随之前赴后继的姬烽火?颜子虚这个好命家伙的大师兄?”
白衣露出向往神色,悠悠叹道,“是啊,可惜不能一见。”
“等等,你这说法,老师七百多年前就遇到了姬烽火,那他岂不是快一千岁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只要愿意修行,老师给你的鱼龙诀足够你活上这么久。”
嘴里啧啧有声,孟罗脸上露出痴憨笑容,“没想到我居然也能有长命千岁的一天,哈哈。”宁安宁听着一阵白眼鄙视,心里却冒出另一个自觉有些大逆不道念头,莫非老师年轻时候就是孟罗这副欠揍态度,随即自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有些离谱的猜测,正色说道,“如果我没估计错,不久我俩就得去做一件极有可能让你当不了千岁的大事情,你若是还不好好修习那本鱼龙诀,尽快将你的刀与你融为一体,只怕我明年这时候就不得不想念你了。”
孟罗听出诅咒意思,呸了一口,“少来这套吓唬我。”说着他单手虚空一捏,五指间天涯明月显现锋利光芒,随手往自己手臂上像个三流杂耍艺人般砍了一刀,见果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顿时趾高气昂的说道,“看见没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种境界。”
白衣淡淡的说道,“不显锋锐是靠了这把刀的灵性,你这蠢笨模样我看也不像真正做到了吸收了老师的那滴心血。”
“什么意思?”
宁安宁见这货果然不明白,只好耐下性子解释,不过却指使着他去舱里拿一壶好酒出来,等待孟罗依言行事提酒回到甲板上,他已经斟酌好了词句,免得说漏嘴把两人之间那个在这条船上都不是秘密的秘密给捅了出去。
“但凡借助外力强行提升修为都是逆天而行,大利之下必有大弊,不过夺天境界本来讲究的就是夺天地造化之功,隐约有了挟天子令诸侯的意味,所以只有夺天境界修行者的本命心血正是提升修为和淬炼器物的无上秘药。以前天魔入侵,除了寻找九州世界的源质矿冶炼神器,更是最爱围杀九州夺天境界的修行者,掠其心血精元淬炼其兵刃或铠甲,往往夺天境界修行者一滴心血就能抵其百年苦修。当年那场大战人人自危,很多人就是出于这个顾忌。你想想,本来是俯视平凡众生的修行高人,被大家尊称为真人甚至仙人,要不就是人龙或是人仙,突然变成满足天魔口月复之欲的饕餮大餐,有明哲保身的念头也不奇怪。”
宁安宁见孟罗听得郑重入神,心里稍稍满意,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关于姬烽火和老师以前那些事,我暂且放下以后有时间慢慢给你细说,这几天你安心感悟老师心血淬炼的那把刀,记住初入洞玄的感觉,那会是你漫漫修行途中的唯一的长明灯。”
“说得好像记住初恋感觉一样,”孟罗小声嘟囔着,“到底要去哪里,连你这棵无矩境界的大树都不能给我安全感?”
宁安宁笑了笑,“诸神都陨落的黄昏战场,怎能不敬畏?”
“九州真的还有神吗?”孟罗打趣的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神嘛,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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