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很快便与迈克熟识起来,她习惯喊他大个子,而迈克则喜欢喊她丫头。他们两人总是一同参加体能训练、一同上课,相互帮助形影不离。
放下了戒备之后,江岚才发现,迈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对人诚恳、为人不计较,大部分时候还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人,这种人在监狱出身的学员中简直就是奇葩,所以理所当然的很受欢迎。
而迈克对江岚也的确特别照顾,按照他的话说:江岚便是他的另一个妹妹。可关于他的家庭以及他钟爱的妹妹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却从来都绝口不提。
某日的晨练结束之后,有位熟识的学员邀约江岚参加晚上在自己房间举办的聚会,他说届时会有不少同学都参加,也算是大家在辛苦训练和学习之余放松放松。他特别提到了迈克,因此江岚虽然并不觉得在狭小的五平米空间内的聚会会如何有趣,但鉴于迈克会到场,她还是决定参与。
当晚江岚抵达顶楼指定的房间时,发现那五平米单人间和隔壁左右两边的单间都已经挤满了人。烟雾缭绕的宿舍就像是失火现场,韵律极佳的摇滚乐令所有人都疯狂的扭动着身体。
他们都是成年人,在有限的条件下肆意的放纵着身体。江岚打量了一番不禁有些好奇,学员们嘴上叼着的烟卷在烟雾中忽闪忽亮,令她想起了些过去的事情。
母亲还在世时,家里就经常会烟雾缭绕,密闭的大厦底层房间窗户很小,而且只能打开半扇,根本不透风,抽了烟便会淤积在房间内很难散得出去。
母亲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因为买烟也需要钱,江岚还清楚的记得她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夹烟的方式,以及那深红色的嘴唇和两腮凹陷进去的模样,就仿佛母亲从未离开过她身边。
平时紧紧巴巴的母亲却舍得在香烟上花钱,的确让小姑娘很是不解。虽然她从未和江岚说过,但多半是因为嫖/客的缘故受了委屈或者挨了打,几根香烟便是她唯一能释放压力的方式。她抽的很慢却很猛,总是一抽便是四五根,所以江岚回到家的时候会感觉到屋里烟雾弥漫。
想起这些她刻意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令小姑娘不禁有些心烦,迎面一位面熟却又喊不出名字的女人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朝她招招手。
江岚迎了过去,问道:“有烟吗?来一根。”她也想知道香烟在嘴中究竟是什么感觉,能令母亲那样的迷恋。
“嘿!小丫头,你多大了,就想着学抽烟?”那女人笑着模模她的头,和边上的男人使了个媚眼接过包烟,抽出了一根自己叼在了唇间。
“都是一起训练,谁又比谁大多少呢?”江岚故作老成的回答,于是众人笑了,有人伸手递上根烟,小姑娘姿态老练的夹起就着女人的火燃着了烟。
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就是单纯的烟,仿佛口腔中燃起了火,令她的肺部痉挛起来。江岚开始猛烈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香烟原来是就是如此简单。
突然后颈子被人拎住,手指间的烟也被夺走了,大个子迈克气冲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们他妈的哪个在教她抽烟?”
人群闻言笑着做鸟兽散,又回到烟雾缭绕音乐迭起的房间内找乐子去了,而江岚却被迈克提小鸡般的拎到了走廊间。
“你还不到十二岁,抽什么烟!”大个子的语气很不善。
“既然大家都有烟抽,没道理我不参与。”江岚无所谓的耸耸肩。
“抽烟是好事吗?恩?然后你很快便会觉得吸毒也是好事了?乱/交也是好事了?”迈克愈发激动起来,他涨红着脸,双眼圆瞪,一扫平时老好人的模样。
这还是认识以来老好人迈克第一次的对江岚吼叫,令小姑娘困惑不已,莫非自己触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痛处,竟然让他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嘿嘿!冷静点大个子,你怎么了?”江岚手足无措的拍着他的胳膊,不禁有些后悔。
迈克愣了片刻,方才平静下心情。
“我很抱歉,”他靠在墙壁上用手捂住了脸,“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难听的话的,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江岚无所谓的摇摇头,这些话对于贫民窟出身的江岚根本算不上什么,“若是你想说什么,我会是个好听众的。”
迈克沉默了好一会,久的江岚甚至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方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父亲还有份好工作,家里也算有点钱,所以你知道,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基因产儿。可后来到了生我妹妹那会子父亲正好失了业,我们的房屋贷款也还不上了,被赶下了一百层,所以妹妹也无缘基因筛查,她是个自然孩子。我说你像我妹妹,其实并不是指年纪,而是因为你同样也是个自然孩子,这儿缺少个印。”
迈克指指胳膊上的小伤疤,那是基因产儿在怀胎时就被刺入调取基因数据的证明。
“所以母亲总觉得自己欠了妹妹什么,对妹妹的关爱比对我多很多,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懂其中的原因,因此总是很讨厌妹妹,觉得因为她的存在剥夺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关心。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我十多岁就开始抽烟、酗酒、混黑社会,如此一来母亲总会哭着喊着的来劝我,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我身上,令当时的我非常满足。
我不聪明,从来都没聪明过,总是将家人的悲伤和担忧视为他们的爱,肆无忌惮的挥霍。终于我进了监狱,便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
母亲经常还会来看我,她是极少数来监狱中探望囚犯的人之一。可每次来的时候都总是带着妹妹,因为她害怕一松开妹妹她会一无所有。我那时就特不爱见她们,总觉得自己沦落到监狱都是因为她身边女孩的错。
紧接着她突然不来了,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来看过我,那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疯了!我也终于变成监狱中被人遗忘的了色。可当我接到母亲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才明白了所有的事,明白了她对我的爱其实并不比对妹妹的少,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明白了妹妹没有错她只是个不幸的孩子,出生便注定了是场悲剧;明白了原本我可以拥有个幸福的家,却亲手葬送了一切。”
说道此处他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昏暗的走廊中江岚不知道是否看清楚了他的表情,她只看到了隐约中水的反光。
“父亲在一次纠纷中丧了命,母亲终于崩溃了,她放了把火烧掉了一切,最后只留给我一封信让我好好活。所以我好好活下来了,戒掉了毒瘾改邪归正,远离令人变坏的所有东西。江岚,没人生来就想做坏事!没人!”
“我知道……我知道了……”江岚坐在大个子对面,安慰式的拍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这他妈的该死的世界!一切又该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