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躺着没有起来吃饭吗?”。
管家点了点头,“饭菜都冷掉了,一口都没有动。”
聿烨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边上的君昊,君昊则立即转过头去假装在看电视里的动画片,只是那张小脸完完全全地出卖了他,聿烨霖只在儿子脸上看到了“忐忑”两个字。
“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是中途去了医院,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管家自责道。
“管家,你不用自责,这种事每个养小孩的家长都会碰到的。”顿了顿,他又问道,“你的朋友身体还好吗?需不需要我介绍医生?”
说起这个,管家又忍不住地叹气,“医生说要尽快动刀,只是她这个人真的是太倔了,就是怎么也不肯……”
聿烨霖眸光流转,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放你一个月的长假,你下山好好陪陪你的朋友,她不肯动手术,大概也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如果是你这个好朋友在身边照顾她,她说不定会软化态度尽快接受手术。”
“先生,这怎么可以?!”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聿烨霖理解地笑了笑,“到了你们这个年纪,身边的朋友本来就会越来越少,我想你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吧?”
管家被聿烨霖一语道破,感激地落下泪来,“先生,你真是好心。”
聿烨霖不敢说自己多善良,但是生老病死这种事,人人都会遇到,等他老了他也会经历这个过程,将心比心,他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不必谢我,你当我的管家以来就极少休假,这一次就干脆让你一次休一个长假吧,就当是我补偿你的。”
“那家里怎么办?”虽然得到了老板的体恤,但管家仍然不放心。
“司机,厨子都在,卫生我会请一个女佣回来做。哦,沈老师也在,有她在,你起码不用担心君昊。”
听聿烨霖这么安排,管家也找不到不妥之处,也就答应下山休一个月的长假了。
“但是,沈老师她……”
提到了令他头疼犯难的人,聿烨霖沉吟不决。
反倒是君昊,听到管家要离开一个月之久,目光顿时变得难过。“管家……”
看到君昊有些伤心,管家立即上前,抱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
“君昊会乖乖听沈佳玲的话,每天都按时吃饭,等管家回来,君昊就长高高了。”
管家破涕而笑,“小少爷真乖!”
聿烨霖看着祖孙情深的模样,知道自己在场反而有些多余,遂站了起来,模模君昊的头,双手插袋离开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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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
一片漆黑之中,沈佳玲侧躺在床上,窗外的泳池边亮着一盏照明灯,山中飞蛾多,有些甚至和小鸟那么大。
灯光的落影照进房间,天花板上泛着泳池里的水波,她看着波纹的浮动,仿佛能亲身感受到山风吹来,或大或小。
巨大的飞蛾绕着灯光不停振翅,她半眯着眼睛,看着飞蛾的影子在泳池的水波里飞来飞去,好像鸟在水里游泳。
聿烨霖轻声走进房间,看着床上凸起的一小块,没有立即打开灯,“沈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她没有应,背着他侧躺着,一动不动。
聿烨霖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沈老师。”
她依旧没有应。
“我替君昊向你道歉,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沈佳玲只感受到柔软的床因为男人的体重陷下一块,但她并没有回应他。她现在仍然难过地要死。
“君昊晚饭时一直在问我‘沈佳玲怎么了’‘爸爸,我可以叫沈佳玲过来陪我看动画片吗?’‘爸爸你能叫沈佳玲给我一点作业吗?’‘爸爸,沈佳玲如果这么一直哭下去眼睛会不会瞎掉?’这种问题……君昊他非常的关心你,我担心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会自责,所以我没有让他来你房间。”
黑暗的室内,只有男人充满磁性的声线,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君昊是个从小就很乖巧的小孩,他是管家一手带大的,虽然有时候也调皮,但很懂得体贴大人,管家将他教得很好,但是……想必你也知道我和我太太离婚了,这半年多来,君昊变得很敏感,也极容易动怒,我如果说他,他就会委屈地大哭大闹,弄得我很头疼……或许,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父亲,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事业’才是我真正的儿子……”
“很痛苦吧?”沈佳玲带着极为浓重的鼻音问道。
“啊?什么?”
“和自己深爱的妻子离婚后独自抚养有一半妻子血统的儿子,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她,想对他好,同时又会想起妻子的背叛。这,不痛苦吗?”。
“……”
“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崩溃掉。”
“……”
沈佳玲从床上坐起来,吸了吸鼻子,揉揉肿起来的眼睛,继续说道,“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哭,我伤心,我难过,都不是因为君昊。他没有闯祸。”
聿烨霖侧身看着她,黑暗中她半边脸露在光线里,叫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会哭,不是因为‘我把君昊弄丢了’,而是‘君昊把我弄丢了’。很可笑吧?可事实上就是如此。”她自嘲地笑了笑。
聿烨霖一直觉得她的声音和她的人相去十万八千里,她的声音总能活灵活现地表达出她要表达的情绪,开心、喜悦、伤心、难过、狡黠、天真……
每一种,都准确无误。
以至于现在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含着哭音对他说她担心自己被一个小孩子弄丢,他险些就信以为真了。
“我记得好像是九岁那年吧,我爸爸带我去夜市玩,夜市人很多,我光顾着吃东西,看那些漂亮的灯笼,那些漂亮的姐姐……一点也没发现爸爸不见了。我捏着一串炸甜馒头,一边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和我住一条街的男生看到我在找爸爸,就骗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了,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一听,炸甜馒头也不要了,站在人群中嚎啕大哭起来。我爸爸才不会不要我呢,爸爸很爱我的。我心里这么想,可是也很担心,很不安。因为我不确定爸爸是不是真的会不要我。”
九岁时候因为担心被父亲抛弃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在免去流离失所的命运后有多么珍惜她过的每一天,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可是,人越长大,却不见得越坚强。
当她发现君昊不见的那一刻,那个九岁的夜晚她所体会到的彷徨和惊恐再度袭来。
那种抓不住命运的恐惧,就算只有一丁点儿的份量,也足以压垮一个表面乐观的丑女的心智。
发现聿烨霖一言不发,听得很认真,沈佳玲腼腆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小时候长得比现在更丑呢,那时候还戴牙套,整条街的男孩子都在背后叫我丑丫头,但是我爸爸是小学校长,他们都怕我爸爸,所以当面都对我很客气。”
“后来呢?”聿烨霖被带入她的故事里,不禁好奇那个长相丑陋的小女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