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澡下楼,聿君昊小朋友正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怀里抱着一串葡萄,快走到跟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士,女士闻声回过头来,一张惊艳的面孔,头发高高挽起,一丝不乱,神态高贵。
“君昊。”
“沈佳玲!”小孩子见到老师下来,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沈佳玲快来快来!”
沈佳玲走过去,“你是……”
后来没说出口的话是因为目光触及了高贵女士高高隆起的肚皮,她竟是位孕妇。
“你一定是沈老师吧,我是银倩琳,烨霖的朋友。”
沈佳玲走过去和她握了握手,这时管家榨了果汁端过来,忙替沈佳玲介绍,“沈老师,这位是王先生的夫人。”
“是王旭尧先生吗?”。王旭尧也住这小区,聿家搬过来好些天了也没见他登门拜访,从前也只有陈英杰跑到山上玩,原来是娇妻有孕在身他走不开啊。
“对的对的。”管家笑说道。
“我听聿先生说起过。”
君昊不安分地坐在银倩琳身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大肚子,银倩琳觉得好笑,模模他的头,问道,“想模模吗?”。
“嗯!”说着手已经搭了上去。
沈佳玲在一边坐下,“是快要生了吗?你肚子好大啊。”
银倩琳的骨架小,四肢细瘦,就显得肚子非常突兀,“嗯,就快了。”
沈佳玲掐指算算,“那差不多应该是狮子座的孩子咯?听说狮子座的男孩会很讨女孩子喜欢呢。”
话音刚落,君昊一声惊呼,“小婶婶的肚子在动!!”
在场的三个女人都不由笑了起来,可能因为怀孕的关系,沈佳玲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种惊人的美丽,那种美丽,是无法形容的,它包括了太多太多无法形容的震撼,叫人看了不由心驰神往起来。
但是,避开长得太过美丽的同性,几乎成了沈佳玲的本能,走进厨房,发现厨师正在料理活鱼,管家在做餐前凉菜,又看到满桌的食材,便问,“怎么了这是?要开满汉全席吗?”。
“先生打电话回来了,今晚会有朋友回家吃饭,所以我们先准备了。王太太喜欢吃中餐,所以我们就简单准备了点孕妇喜欢吃的。”
“哦哦,不用算上我的份了,我要回家一趟。”
“这个时候走?可是客人就要来了。”
再不走就迟了!一个瞎眼的陈英杰就够了,还来一个善于抽丝剥茧的王旭尧,光是听到他老婆在这里,她就想像拔腿逃跑了,还等的了和火眼金睛打照面?
“我今天遇到了高中同学,这个礼拜六要出去同学聚会,先回家拿点衣物准备着,再陪我爸爸吃顿晚饭,十点钟就回来。”
话说的滴水不漏,管家要怎么理解她就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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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他们暂时回了美国,沈家一下便冷清了起来,沈佳玲是打车回家的,到家时校长正在看晚报,显然晚饭已经凑合对付了。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校长搁下报纸,尾随女儿进了厨房。
沈佳玲午饭光顾着和黄超然聊天,都没怎么吃,这会儿是饿得发慌,上回买回来的咖喱还剩下一些,冰箱里还有一块鸡胸脯肉,那就做个咖喱鸡饭好了。
回头见校长大人还是笑眯眯跟在她身后,她撇撇嘴,指了指自己脸上好掉的伤口,“把我弄伤的那个人今晚和我老板吃饭。”
校长立即会意过来,看女儿已经开始动手切鸡块,便说,“整块烧了吧,给我也做一份。”
沈佳玲没问为什么,只“哦”了一声,专心对付起自己的食物来。
鸡肉熟得快,米饭又是现成的,所以很快就做好了,父女二人按照老规矩分坐桌子两头,沈佳玲飞快地吃下泰半,见父亲在数饭粒,皱眉道,“你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校长一喜,张口即是,“佳玲,你带的那个孩子也面试完了,你可以辞职了吗?”。
就知道他老人家惦记着这件事。
“老板没说让我走。”
校长脸一垮,“你不能主动辞职吗?”。
沈佳玲停住勺子,正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他会伤害我是吗?”。
校长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廖家明的婚宴上,沈佳玲和聿烨霖的那些小互动,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看在了眼里,女儿的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沈佳玲执箸沉默了片刻,才说,“爸,有些事如果不去做,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失败,如果去做了,可能会有一半的成功率。我不是任性,而是想顺应内心地活着。再说,我这二十五年来早就已经伤得遍体鳞伤了,再伤一回又能如何呢?”
校长仍是沉默,将女儿那张满是自嘲的脸来来回回逡巡了好多遍,最后只叹了一口气,“你和你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谁说不是呢?”沈佳玲呵呵笑着,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咖喱鸡饭。
吃完晚饭,肚子饱了,将碗筷洗干净,看天气凉爽,便拉父亲出门散步。
父女俩肩并肩走在一起,街上的小孩子在哪家的花丛里抓萤火虫,好不容易抓到一只,笑嘻嘻地转头给同伴看。见到校长走过来,眼巴巴的跑到跟前,沈佳玲见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孩子们一人一颗领了去,最后还剩下一颗,校长便把剩下的那颗给自己的女儿吃。
沈佳玲剥开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父亲的糖果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好像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糖果,怎么也吃不厌。
两位伯父虽都搞教育,但从来不讨好小孩子,哪里像她父亲这样,见到小孩不管好坏都给糖吃。后来姑妈偷偷告诉沈佳玲,爸爸随身放糖果的习惯是因为她妈妈很爱吃糖,那个丑不拉及的傻姑娘,只要有人给她糖吃就会很高兴,算是全天下最容易满足的女人了。
不过在沈佳玲非常有限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并不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那种夫妻,他们会吵架,妈妈总是因为一丁点儿的小事就会生气,爸爸却从来不会安慰妈妈。
所以说,婚姻的后来,是由女人的一厢情愿和男人的充耳不闻组成。
沈佳玲忘记父母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争吵,但吵架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每回他们吵完架,爸爸就会买来糖果放在妈妈床头,如果妈妈剥出一颗吃,就代表和解了,如果妈妈不吃,那就继续拖着。
妈妈过世后,爸爸还是一样买很多糖果,只不过由“哄妻子”,变成了“哄孩子”。
沈佳玲倒是一点不介意,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多么爱吃糖。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自己拒绝父亲的糖果,父亲多少会觉得伤心难过。
正在纳凉的邻居们见到沈佳玲回来,纷纷摇着蒲扇打招呼。这就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一个不大不小的街区,所有的爷爷女乃女乃都认识她。
“佳玲,过来坐过来坐。”
“不了,我陪爸爸再走走,等会儿就要走了。”
“你开始当老师了吗?”。“当老师好呀,工作时间稳定,还有双休日寒暑假。”“佳玲,我孙子英语不是很好,改天你回来,过来帮他补补课行吗?”。
“你家小建下半年读高三是吧?好说,你让他打我电话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女乃女乃家有西瓜,乡下亲戚带来的,你带一个去?”
“不用客气了,我家里也还有好多,都是家明哥结婚的时候亲戚送来的,爸爸一个人都吃不完呢。”
“家明是去度蜜月了吗?惠兰说他要回来开公司,这孩子,从小就本事呢。”
“就是就是。”
“家明老婆是什么小姐来着?”
“全美华人小姐。”
“对对对,有气质,和家明很配。”
校长一直不说话,直到沈佳玲投来求助的眼神,才与各位长辈告退,得到允许后陪着女儿继续散步。
“不去慧茹家?”
“不了,我走到街口就打车回去。”
“身上钱够花吗?”。
做女儿的黑线,“爸……”
“方秘书来参加婚礼时说你头先拿到了一大笔的捐款,这是怎么回事?”
“骗来的啊。”
校长一副“听你瞎讲”的表情瞪了女儿一眼。
沈佳玲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改天和你说这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最好编好成套的故事,要是被我发现有什么漏洞。哼哼。”
沈佳玲牵着父亲的手摇了摇,厚脸皮地撒娇:“知道了知道了。”
离开家时时间是八点了,她心想聿烨霖的夜宴应该没那么早结束,便打电话给潘慧茹。
潘慧茹正上瑜伽课,接到她的电话,开口就是:“沈佳玲你这个混蛋你这几天又跑去哪里和男人厮混了?!”
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一会儿,等耳朵舒服了一点,才说:“我刚回来,你不在家,现在我又要走了。”
“你现在在哪里?”
沈佳玲付了五串烤鱿鱼的钱,单手开了一瓶冰啤酒喝了一口,“在夜市吃烧烤啊。”说着觉得这点吃的还不够塞牙缝的,便又对隔壁摊的老板喊了一声,“老板,这边一盘酱爆螺蛳!”
“好嘞!”老板高声答应着。
手机那头潘慧茹一阵吸溜口水的声音,末了用谄媚的口吻问道,“佳玲啊,你一个人吃烧烤寂不寂寞啊?”
佳玲忍住笑,咬了一口鱿鱼吧唧吧唧两声,摇摇头,“不啊,我一个人吃挺好的。”
潘慧茹讨了个没趣,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最近胖了两公斤的悲剧,便也作罢了。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看情况。”
“我看你是有了男人忘了姐妹了吧?”
“小的怎么敢?”
“不能偷溜吗?那男人就这么有意思?值得你整天粘着?”
“好货都被人家挑走了,我不盯着自己窝里的,他跑了怎么办?”
“那倒也是……”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怀好意道,“对了,我们街坊说家明婚礼上你带了个男人到三舅公的位置上坐了?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不去追究哪个长舌的在瞎传,沈佳玲淡定地吃着鱿鱼,喝着冰啤,“你以为呢?”
“他们说你给那个男人的小孩当家庭老师!怎么?你没告诉你家里的你和他正在交往?”
沈佳玲拍大腿,这个误会误的妙啊!
她笑呵呵的,“我怎么敢?他自己跑来参加婚礼的,我没被吓死就很好了。”
潘慧茹的语气相当的扼腕,只听她在电话里狠狠道,“早知道那天我就不穿那双骚包的高跟鞋了,如果我脚不崴,一定得好好瞧瞧他是何方神圣!”
“你一定会见到的。”
听到沈佳玲这么说,潘慧茹一声尖叫,“你和他在一起都多久了,你还不让我见见他啊?!”
“你急什么……啊啊我的螺蛳来了,不说了,回头打你电话,乖哦,拜拜!”
“沈佳玲!沈……”
沈佳玲已经挂了电话,看着屏幕渐渐按下去的手机,仿佛潘慧茹的怒吼还在回传,下一瞬潘慧茹就会从手机里钻出来似的,沈佳玲咬着鱿鱼打了个激战,将手机正面翻了过去。
隔壁桌热热闹闹的,一群漂亮的年轻人喝酒吃东西,喧闹个不停。
有个长发披肩穿背心和热裤的女孩子背对着沈佳玲,坐在她身旁的男青年似乎是她的男朋友,男人在有女人的场合声音都格外大,沈佳玲听他说了许多“丰功伟绩”,虽然漏洞百出,但不关她的事,她便笑着当听众。
男青年时不时吃点东西,时不时又和朋友们干杯喝酒,间歇对长发的女孩轻声说几句什么,女孩听了好像害羞了,捏起粉拳捶了他一记。
青年不点不恼,周围都是起哄声,他笑呵呵的,亮亮的眼睛看着身边的女孩子。
沈佳玲最喜欢的就是男孩子很阳刚的跟兄弟们发完指令后,来到他喜欢的女人面前,轻轻柔柔的挑几句情,虽然眼前的男青年还不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但这其中流转的深情,一样叫观者内心柔软。
一盘螺蛳沈佳玲一个人吃了半个多小时,啤酒已经喝下了两罐,肚子开始微微鼓起,打了个饱嗝,她喊来两方老板结账,提着没喝完的那罐冰啤慢悠悠地往空旷处走。
附近就是市立图书馆,她姑父的作品,陈英杰公司造的。
台阶很多,不少小情侣坐在台阶上聊天,外加搂搂抱抱亲亲。
她提着啤酒爬到了最高处,晚风将她的短发吹得极乱,她弯起小指将头发勾到脑后,喝了一口已经不那么冰的啤酒,眯起眼睛,下巴放在手心,手肘支在膝盖上。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过,生气就生气,开心就开心,从前只敢将这些放在心里。那样的人生,让她敏感地就算是去看最热闹的喜剧都会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别人大笑的时候一个人哭起来,当时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后来明白了,那是因为寂寞。
现在,抱着要将自己的人生从头来一遍的念头,她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聿烨霖。连名字都那么好听的男人。
漂亮而独特的姓氏,温柔而美好的人,眼中总是带着细碎的光屑,像是星辰在他眼中破碎。
走到他身边,是一场梦想的狂欢,她的每一天都因为他而过得辛辣又甜美,他仿佛就是拥有某种巨大的天赋,会让她在某个时刻忽然笑出来。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她痴心妄想,贼心不死,明知是镜花水月,也要破釜沉舟。
拾级而上的路灯在晚风中忽明忽暗,空气中飘满了孜然的香味,仿佛置人于宇宙的肺腑,每一瞬都在现实和梦境之间徘徊。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没人注意有那么一个双眼噙泪的沈佳玲,坐在台阶上,长久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