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生从红鹤叫声中得知,雪神红鹤两个回到犀望谷之后,师父似早就已预知涤生若离两个不会回谷。这段日子以来,一红一白两条神狼在玉清净宫之内受师父洗髓浸骨,进一步月兑去凡胎。雪神已通人言,而红鹤毕竟为魔君土神子一眼所化,根基不净,尚未能达到雪神的程度,但也达到了三层地阕之功,两狼修为进程倒反而走在了涤生若离之前。
从师父处知晓师姊将有一番磨难,雪神急领了两道灵烟绣囊,与红鹤出宫急往雾林山而去。却未料方接近雾林山,几千亩方圆的一团浓雾已如云涌,雾中无数幻化的异兽飞出与两狼交战。有《万灵幻鉴》在手,雪神原不惧这些异兽,但在与一个名录上中等上品的三狮金刚鹫对战之时,被引入一道阵门。瞬时之间,云雾翻覆,向着无形的一道弧光内风飚电卷而去,顷刻便不见了踪影。红鹤在雾林山上徘徊不下百遍,俱看不出一些迹象,雪神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急切之下,运用师父所授的传神观照之法,只觅得三师兄涤生的所在,便急飞来。
涤生想雾林山本是那萧秋明师父柳禅洞府之所在,当不致被妖人盘踞。应当是雪神不知礼数,急寻若离意欲闯入而致被高人困住警戒也未可知。然而若是柳禅所为,若离是与其弟子萧秋明同去,师父又怎会说其有难?本就一直悬念担心,如此一来,更是惶惑莫名。照了涤生的性子,当下便要与红鹤直接飞去雾林山,但又想起母亲这段时间情状,又委实放不下心,便让红鹤到城外稍等,自去向父亲母亲告别。
“涤生你又要离开了?前次一别数载,好不容易见了这**日,你,你会不会又一去几年不回吧?”桃影意甚难舍。
“孩儿已经得遇明师,也须要多增加些阅历才好。涤生,你去吧,只是记得早回,休让你母亲挂念。”秦聪却甚为达观,经历那一次生死之后,心中其实比桃影更不舍,但明白人间本就是聚少离多,眼中对涤生的鼓励更多于怜惜。
“妈妈你休担心,我此去只是找回师姊。妈妈你和父亲仍和往常一样,宽心度日,无以孩儿为念。待孩儿回后,一切如前,并无二致。”涤生向桃影道,这话中之话桃影焉能不知。只是廿载蒙昧,一朝清醒,却偏要将身边两个最重要的男儿欺瞒,加上也不禁担忧萧原伤势,这心中复杂之处,又有哪个人能一起体察?
涤生见桃影满面不舍,欲语又止的样子,心中实是放心不下,但若离雪神如今安危不知,只好忍心咬牙而去。
那雾林山在铁丹国东南之域,平峡千里,忽至一壶口而落,形成一道千丈广瀑,怒湍奔雷,百里之外便已可闻天雷龙吟之声。偏这广瀑一泄之下,却又有群峰攒聚,若削若凿,在瀑布化作的千流百川之间,因广瀑水汽不息,将群峰拢上一层云衣,只峰尖偶露,如雾中稠林,故名为雾林山。
奇的是,涤生与红鹤飞近这一片峡谷之时,虽仍可见巨瀑飞沫连天,群山若小,却不见一丝雾气,碧空如洗,群峰新绿,分明是个明净苍翠的无尘世界。涤生二人来回巡过数圈,全不见异样,也无从寻觅那柳禅的洞府入口,这山秀明光在涤生眼中反而如同存在着极大的危机一般。
左右寻觅无任何线索,涤生焦急之下不由看向那巨瀑。飞流红浪,几十丈外水汽已叫人几乎不能睁眼,又有何人敢接近?
这定是那入口。涤生越看这巨瀑越觉可疑,心想到处未见异常,只这巨瀑之后境况不知,师姊师兄如今身陷险境,纵自己被这飞湍击碎也在所不计了。当下便屏息直往那千丈瀑布飞去。
将至面前之时,那层层水汽如无形屏障一般竟抵着涤生,将他飞行的速度都减了下来。然越有阻力,涤生越感到瀑布之后定有不同寻常之处,便将玉笛挥起一团绿影,顶在面前,仍往那瀑布飞去。到只有数丈距离之时,耳边全然是轰然雷声,却隐藏起了其他声响。若不是身后红鹤突然在空中双爪挥舞,险些未察觉到瀑布之中溅出几蓬水花,化作几个水形成的龙首,正张嘴向涤生咬来。涤生在空中旋转升高,玉笛之中飞出的绿珠将那几个龙首额头一击。那龙首如吃疼吧往水势中缩回,却未料飞流之中慢慢扩开一道水痕,如同一个横六七十丈的龙首,张大白口,形容极为可怖。
涤生却丝毫不惧,轻哼一声,便直往那龙吻之内飞进。只听一声又似无声又似巨响至撼动九霄的啸声,涤生已带着红鹤穿过巨瀑,飞入其后一洞中。
此洞高可**十丈,宽五六十丈,但深处却才十余丈,形成一个极为狭长的石室,石壁森然,不见更有幽处。石室内自右往左站着五个高三十余丈的石人,各执一剑,面上分喜怒哀乐漠然五种表情。见有人飞来,五个石像轧轧有声地转动,剑尖虚指涤生红鹤,又放出黄绿白红黑五色的光芒,在地上照出五块圆石,上各书“仁”、“义”、“礼”、“智”、“信”五字,不明其意。
涤生想这五德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恰与石人剑上放出的光色相吻和,想来必是一种阵势,分为五门。若要进那洞府,除非主人延引直接进入,不然势必非经这五阵考验不可。当下便想自己孤身犯险,进这五阵一试。红鹤先是不肯,定要随着涤生一同进阵,但涤生告之若自己失陷,仍要有赖红鹤回犀望谷向师父求救,只得答应。
涤生正要择一门进入,红鹤又想起那两道灵烟绣囊,示意涤生解下它脖上系着的其中之一。打开之后一道青烟在面前漫开,烟中现出一首偈子来:
五德尽受,五门始开。
虽未死别,终见生离。
涤生见师父灵烟传信,果然说到要破这五德之阵方可入内。后句明说自己与师姊(涤“生”与若“离”)终得相见,但却又隐隐有不祥之语,不免心下惴惴。然而当前是无需再考虑其他的了,是福是祸,且闯了再说。
当下便走向右首,在那面作喜色的石人放出的黄光中站上那个“仁”字。又是一阵机轴转动之声,那石人将剑举在胸前,随后涤生脚下的圆石放出一道黄色的光柱,直穿过洞顶而去,而涤生已在光中消失不见。红鹤往前走了两步,欲待也走上那圆石,未料那石人又将剑尖指着它,隐隐有风雷之声,红鹤知道厉害,便将头搁上双蹄,趴在地上静候,那石人便又恢复了举剑当胸的姿势。
涤生在一片金光流转中到了一个奇异的所在。只见丹阶罗列,玉栏四围,松柏如盖,石桌圆凳,一如景秀山顶一观景台。只是一切器物都以黄金凿成,连得空中流云飞鹤都像是在一张锦屏之上用黄金绘上一般,在后方充了背景,慢慢转动。
“既来此间,不妨就座。”空中传过一个声音。涤生见石桌旁一个石凳金光亮了亮,竟示意涤生在此坐下。虽不明是否别有机关,但一想说的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明这声音来历,只是向空中唱了一喏,便在那凳上坐下。
此时石桌上已凭空添了一副杯盘,一个黄金做的酒壶自行升起,将涤生面前杯中沏满了酒,连得这酒水都是一色金黄,看来如同油一般。
“良辰美景,不饮尽杯中物,又怎能对得起这人间胜境?”涤生听到这话后也不回答,便默然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只看他还有何花样。那酒送入口中,却如无物,没有丝毫感觉。
“好!既有美酒,何能少八珍之味?”
只见空中缓缓飞来八个金作的碟子,中间盛着八道美味,香气扑鼻,涤生却一个都不识。
那声音道:“何为八珍?龙肝、凤髓、兔胎、鲤尾、鹗炙、猩唇、熊掌、酥酪也。”
那人一边说,一边却在空中出现相应的动物。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龙,浑身软瘫在地上的凤,蜷成一团的乳兔、被断翅的红鲤、被焚焦的鸱枭、被割了唇的猩猿、被斩断腕的黑熊、被捆缚倒在地上待人取乳的牛羊。涤生这才知道所谓八珍,竟是从这些牲畜身上所取。见空中那些动物呦呦哀鸣,却如何忍心吃得下去,脸上一变已站起身来。
那声音道:“享用八珍之后,即可离开此阵。尔竟欲不受吗?”
道罢那空中八种异兽突然面现狰狞,全部围了过来。而方才饮下的酒此刻却如水银在体内蔓延,生生将涤生经脉禁住,令其一丝灵气都无从发挥,简直要成为众兽口中之食。
那声音笑道:“不是众生为我口月复,便是我为众生鱼肉。一念之差,宾主相易。你想离开此阵,还是受了这八珍之味,岂不轻松?”
涤生见那八兽眼放凶光,已逼近身前,势将自己分而啖之,心念一动,不如将他们除去。一念之间,那八兽立即又如方才那般倒地萎靡,方知那声音确未欺他,只要吃下这八珍,就能出离此阵。
然则涤生却想我为何就要服膺此人,况弱肉强食,不屑为之。此念一动,那八兽立刻又眼中精光四射,围拢了过来,涤生身体却又被禁住。
那声音道:“天赐之食,为何不受?为仁害命,岂不愚哉?”
此时,那八兽已在涤生身上撕咬,血溅肉翻,筋断骨折,涤生身上遍处之痛,实难以言表。然而涤生一则不信自己就如此简单丧命,二则心里发了狠,看看究竟会否因为一念之仁害了自己,便咬牙忍受八兽将自己分食,偏不肯听那声音之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