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石人一脸怒容,剑尖放出乃是一片绿光,照定地上一个“义”字。
进入此阵后又是另一番光景。只见一条狭道,两排杨柳相对。从地面直到章台春风之中,满眼皆是一片绿意,空中各式形状的绿叶无尽翻飞分合,将整条山道空中拥挤作碧水绿浪。涤生在树叶丛中走过,那些树叶在他身边飘举,退让出几尺的空间,但覆满了整个头顶,如将涤生裹入一绿茧中一般。
那些柳条本在风中轻摇,待树叶将涤生围起之后,蓦然伸长,直插入土中,随后涤生身周便如同喷泉上涌,无数绿枝从地下刺出。涤生往上跃起,但那团团绿叶此刻化作绿莹莹一张光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无法冲出,而地下刺出的枝条却又迅速爆开无数女敕芽,随后梭子一般在空中乱飞了起来。
因身上已被那些比箭更利的柳芽刺破几处,涤生哼一声,将玉笛在手中旋转,片片绿色的透明火焰散射而出。木畏火,那些飞叶焉得不散,涤生从绿网中冲出一个缺口。瞬时之间,万千飞叶,又如同群鸟投林,随着涤生在空中滑翔,一时之间那两排垂柳在身下经过,绿影连成一片,也似群峰连绵一般。
飞行片刻,随着涤生越升越高,那些飞叶骤然退去,一片虚空之中,只见那条山道缩小为一个盆景,仍是夹道垂柳,仍是满天绿叶,只是具体而微,渺小可爱。涤生见头顶有一个圆弧如一道穴口,看似阵门一般。
涤生以为出阵有望,正要往那里飞入,却听得极微弱的一声叫声。低头看时,只见那盆景纷纷扬扬的绿海之中,正自有一条白影左右纵跃,想要月兑出却是不能。其身看来不足一寸,双爪过处便有道道电光惊现,正是雪影。那些绿叶此刻小如盐粒,无法看清形状,但仔细听来,雪神嘶叫甚为惨烈,似乎那些叶子已经变作了异兽一般。
涤生见雪神逐渐不支,不由大惊,急往那盆景飞近。顷刻之间,身周一阵旋转,又回到了那条山道之中。果然,空中那万千绿叶俱已生出眼口四肢,形状各异,只是都露出满口森然白牙,拼命的追噬着雪神。地上那些时而刺出的柳条也长满了无数小手,将一片片极为锋利的柳芽掷出,满天呼啸,雪神身上已现出道道红印。
如是世间魔兽,雪神原本不惧,《万灵幻鉴》之中三千七百多条名录已将仙凡各种妖物俱已罗列,偶有数个万年难得一遇的异妖未录也只是传说中,是否真实存在俱不知。但这绿叶和柳条所化的异兽全然随风变化,《幻鉴》中既无名录,又毫无特征,雪神极为被动。不到片刻,已遍体猩红,其状甚危。
“雪神快跟着我,随我冲出。”涤生高叫一声,将玉笛挥出万道绿光,如一个绿色的太阳一般,光箭四面射出,带着雪神直往上方飞去。
等到再度冲到那虚空,返身却不见雪神跟来,回望仍是那个盆景,雪神却未冲出,被空中绿点涌过,又自摔落下去。涤生不假思索,再度冲入。此时万叶已变成绿色的蝙蝠状异兽,攻击更为猛烈,而那些柳树直接将枝条变作长满吸盘的触手,向两人袭来。
涤生吹响玉笛,无数两寸的绿珠飞出,在整条山道之中连环炸响,绿焰张天,空中的蝙蝠异兽及柳树的触手遇火而焦,嘶声一片。
第三次冲出这幻境之时,雪神仍未冲出,仍是在盆景中被绿影围绕,逐渐已奄奄一息!
这一来,涤生也已看出,雪神竟是无法冲出这一阵势的。头顶那阵门也在收缩变化,似乎随时就要关闭一般。若及时飞去,兴许还能月兑去,而雪神在盆景中栽倒,眼见已是无力回天。
我就这般一人冲出,不顾师兄不成?即便只是尸身,我也需将师兄带走!
涤生脑中,何时有过退却二字,即便出阵之机看来转瞬即逝,也绝不会丢下师兄。一咬牙,又掉头飞入那山道。绿影分合无休,雪神已自躺在地上不动,全身是血,双目仍怒睁不合。涤生盘腿在雪神尸身边上坐定,只是吹响玉笛。笛声凄怨,形成一道绿色影幕罩定两人,那些绿叶柳枝全被挡于幕外。
到得最后,涤生似乎全部沉浸在这笛声中,物我两忘,甚至不知身畔还有雪神尸身,只是曲律婉转,无止无休地吹下去。
身后传来晃动的响声,不知何时已回到那石室中。第二个石人缓缓降下,现出背后洞壁上一个绿色的圆点。再看面前两点红目凝注在自己面上,正是雪神,身上仍纯白若雪山,哪有一丝伤痕。
“师弟,若非你相救,我几乎陷在阵中永不得再见天日。”初闻雪神发人言,涤生欣喜之余,却也稍感不适应。
“二师兄,师父命你二人出谷,可曾明言师姊会遇何等困厄?”
“师父只是交与两个绣囊,言见到师姊及师弟后由你二人自行检视。红鹤师弟可曾将那绣囊给你?”
涤生想那偈子所言,若不尽破五阵,恐也无法得悉真相,当下便又向那第三个石人走去。未料雪神见状却已一跃跳入那道白光之中,涤生大惊,也急速跃去,“礼”字上白色光柱已冲天而起,将两人带入阵中。红鹤欲跟着跳入,那作哀状面相的石人又将剑尖指着它,令红鹤心中好生不服,却只得继续在阵外等待。
一道江流之上,自苍穹以下皆是飞流怒涛,恶浪滚滚。四野连天,全由汹涌的水流构成,看来甚为可怖。只有两人所站立的舟头之下,江流无声,明如平镜。面前却另有一石舟静躺,船厅门上挂着一木牌,写着“士相见处”。
涤生回思在前两个阵中的遭遇,想来必是要人遵循五德之意,方能出阵。此阵内天上天下皆为恶流,看来唯一的出口便是这石舟,其又挂牌“士相见处”,势必是要照着古礼与舟中主人相见方可了。
照古礼,士与尊者初次相见,必“执挚”而往,也即是须带上礼物。但涤生身无长物,又哪里来的礼物。雪神虽已通人言,但终是兽身,怎会懂得人间的礼仪规制,便要往那门中径直闯入。
未料如此一来,舟身大晃,底下平缓的江流立即翻腾起十余丈的恶浪,且化为双头的蟒神,在黑风猛浪之中围着两人。雪神见这蟒神乃是《万灵幻鉴》中上等下品的妖物,不由精神一振,便扬爪扑去。但那蟒神吐出的水线却如一个个白圈般,旋转着将雪神缚住,定在空中不得动弹。
涤生心知这一阵法必按礼方能为破。便站在舟头,朝那石舟作揖道:“我二人不告来此,惊扰仙长,敬祈恕罪。匆忙所行,未备圭璧,容小可以笛声为代,略表尊崇。”
道罢便引笛为声,在这怒江恶浪之上,却音律平和,略含谦卑之意,直传入那石舟之中。
过得片刻,只闻那石舟之中传出声音道:“小可隐居僻里,世所不闻。尊驾特意来此,何以克当。还是请尊驾暂回,以免小可乡野之人,有亵君意。”
涤生知此人一语双关,既照着礼制士初见,主人须再三辞见,表示不敢劳动宾客;二来也隐隐含着让涤生二人知难而退之意。
涤生只是平心静气,笛音悠长回荡,更为柔和谦逊,久之,石舟中传出筝音,与笛声相应。笛声又只作和声,尽是配合那筝音,轻重缓急,相应相随。片刻之后,那石舟的木门便即开启,而江面上的蟒神退入江中,雪神去了束缚,却被重重甩落在舟上。
船厅开启两门,涤生谨记古礼,三揖后与雪神两人从右门进入船厅中,只见一面一人多高的屏画之中,水纹流动,竟绘出一个羽衣秀士来。涤生双目只视其衣领处,未相谈之前不敢直视主人。
那人道:“尔等来此雾林幽府,究为何事?”
涤生道:“我师姊**日前因与令徒萧秋明,带武尊萧原向仙长求助。不想我师父传警,说师姊有难,故来此间。如今不知师姊下落,望仙长稍作谕示,可令我等巡回师姊。此等大恩,定当深记。”
那人道:“你焉知我就是柳禅?”
涤生诧异道:“雾林山不正是柳禅仙长神府所在?”
未料此时雪神却一声呼啸,向那锦屏扑去,却在空中如受数道白光所袭,又掉下地来。
涤生略一抬眼,只见得屏画之中青衫犹在,只是一蓬银亮的白发垂下地来,不由大惊。从这白发看来,分明是那妖姑,却不知为何竟能潜入柳禅五德阵中为主。想那柳禅乃是东明派高手,如其封禁洞府的阵法都被妖姑袭取,若离几人怎能不落在她手上。有心即刻破阵,却又心知这五德阵法如不背礼,甚是好破,如若定要硬闯,必如雪神般不得月兑出。
于是仍然不敢抬眼直视主人,欠身要往外退出。
“既已来了,何不多叙片刻?”那锦屏中射出白发数丈,直向涤生而来。
涤生仍保持着低首往外退去的姿势,只是以玉笛将电射来的白发挡回。一辞许送,此乃“礼辞”。
“宾至如归,客不久留,我心怎安。”那些白发往船舱底上一敲,江水立即浸入,顷刻便漫过双膝。
雪神又待扑去,涤生忙将他叫住,却用玉笛挥出的绿光,生生将进舱的江水压下。二辞仍许送,此乃“固辞”。
“客欲急归,是我不周也,且容我再表寸意。”
那些白发哗然声响,变作无数浪花,整座船厅被震碎,方才那些双头蟒神又度伸了起来。
士相见礼至此已毕,涤生道一声:“承蒙款待,后会有期。”玉笛连舞,在江上弹起百千绿雷,溅起水柱无数,阻住那些蟒神。三辞不许再送,此为“固辞”。
涤生带着雪神向后飞去,那石舟原先的所在化作一蓬激浪,如水形成的一团银发旋转向两人而来。雪神欲迎上前去,涤生只是叫住他,面上更为谦逊执礼,那一团银光将两人笼罩,却是一片幻象,顷刻之间便已回到石室。
虽然破这三阵都堪称容易,但涤生心中却更焦急,不知师姊是否真的已落入那妖姑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