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生看着海神女良久,实在难以下手,但一想到师姊若离胸上那把重剑正在一分一毫的刺入,却也只得咬牙将那心灯取出。
涤生用玉笛指着海神女,一团碧光托着她慢慢升起,她犹自在哼唱着那不知语言的歌谣,随着那幽昧的海波,如流纹飘动在涤生周围。海神女缓缓浮起至那苍月勾玉形成的月光之中。鱼尾在柔光中游过一圈,随后那写尽娴静幽柔的面容,便悄悄溶入,海水之中缀起一个长尾弯起的身影,化作又一轮残月,慢慢从这落神渊中向上升去,将与她最亲的天地两人同归盈虚之中。
苍月勾玉回到涤生腕上,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个不足一尺的青色古玉灯擎,一团明黄的光从其中透出,亦如心跳般时时闪动。涤生知这便是那沙华丽嘉的心火之灯,如若将这团黄光重新送入那活死人般的沙华丽嘉胸中,便能令她熄了妄念之火,转而复归人性?
事不宜迟,涤生便要将这灯擎收入怀中。
未料这灯擎之上竟还有一层禁制,涤生正要触及,却发出一团耀眼光辉,然后迅速向上升去。涤生大惊,急忙追着这灯擎从落神渊中游上。
穿过那层虚实难辨的海底沙地之时,这灯擎放出的光芒沿着沙地蔓延开,将海底原本七彩缤纷的珊瑚礁以及杂色纷呈的水族都染上一层金黄,皆变作重重幻影,游来阻住涤生。
涤生本不愿伤这些无辜生命,但这心灯越游越快,即便没有阻碍,也觉追上困难,更何况有如此之多的金光重影雪片般压向头顶呢。涤生见那灯擎即将逃走,情急之下,左手指出,七绝梵天铃电射而出,在海水之中震响。
与空中不同,七绝梵天铃在水中发出的声音似乎慢了数倍,但却借着海波的传递,回音之中互相激荡,由细而洪,逐渐海中如同响彻了钟声一般。那些化作幻影的水族受这铃音振荡,皆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在海水中无序漂游。
涤生只恐追不上那灯擎,将玉笛往脚下放出道道碧光,催着自己光一般迅速飞升,片刻之后便从那原本是火山口的漩涡之中飞出。
只见那古玉灯擎飞至空中,停留在海神女化作的一轮残月之边,似无尽依恋的绕转一圈。月光借着灯火,洒满了整个海面。银光熠熠之中,海水迅速往下没去,慢慢露出那火山口,又慢慢继续退去,直至将原先淹没的地面全部露出。火山残灰已冷,偏空中这一点心火未灭,涤生似仍可听见那月光之中传来海神女经久不息的歌声。
涤生猜那是海神女最后一点神思仍在眷恋着这已化为苍茫的天地,那歌声是如此平静,使得涤生也不忍打断,只是默默听着。
他却不知,这心火本就出于沙华丽嘉一念成痴,加上海神女二十余年的脉息沉炼,早已非原初那普通的昆裔族少女之心了。而海神女虽自愿虽天地二人而去,但对于灭去他们的涤生,心中岂能不藏有怨恨。
这碧柔月光,这悠悠歌声,却潜藏着海神女将最后一点灵元凝成的阴气,正在无形中渗入涤生心中,只是他全然不觉。
那歌声经久不息,将全部阴气全部渗入涤生体内之后方才停下,那一轮残月变作淡灰色的轮廓,永远镶嵌在天幕之上,而那灯擎也缓缓落下,仍是闪着方圆几尺的微光。
涤生将这灯擎收入怀中,开始寻着此界的出口。但见天幕四周卷起一道白光,逐渐在火山群的边缘汇成一个弧圈,闪着冰焰,正与来时相同。涤生便往那白环中飞去,离开之时只觉一阵寒气往身上聚来,紧了一紧,随后又自散去,身却已在那金环之外。
既得心灯,便急往那海岛飞去,不料临近之时,怒海恶涛之上到处响彻了妖女的笑声,并掀起朵朵带着腥味的浪花,向着涤生打来。涤生心知这必是妖女意图阻拦,又怎能让其得手,双手急挥,碧光乱绽,尽将那飞浪及笑声击成碎片。
将到龙虎双相塔之前,海岛周围又开始泻下千丈电光,又化作飞龙猛虎的样子,竟往涤生围来。涤生自己也不知已受那海神女阴气的影响,见有敌来阻挡,便雷光碧珠乱发,与长空下泻的电光击出焦烟道道之外,亦打得海面都溅起无数水柱,竟似有些急躁残暴了起来。
那妖女不断用着各种手段来阻止涤生,惹得涤生烦躁了起来,最后一团几十亩大小的碧光击在龙虎双相塔上,竟使塔身一晃,方才停下那纷纷袭来的乱象。
涤生飞入塔中,见若离脸上更为痛苦,那重剑已没入较深,却哪里知道正是刚才塔身一晃的缘故,若离无形中心脉之上已受微伤,虽两人都不知是涤生造成,但错已造成,无法迁改。
"师姊你可安心了,我这就将你救下,再稍忍耐片刻。"
向若离道得一声之后,便向顶楼而去。那层禁制犹在,待涤生取出灯擎,将那柔光往上一照之时,便立即退去,涤生终于可走入此古塔的十三层。
那沙华丽嘉沉眠二十五载的身躯在地上平平飞起。衣衫轻动,面上星波莹明,如蕴妙思,黛眉微颦,隐含幽怨。虽则少却了一些灵动的神采,但这蕴藏着万千风流,无限情思的娇颜,却仍可惊为天人。
灯擎之中,那点柔光缓缓飞出,在沙华丽嘉周身拂过一遍之后,便没入她心房之中。黄光将她全身遍染,令她一颤,随后脸上便现出血色,轻轻落到地上后,申吟一声便自醒来。
"这是在何处?"
沙华丽嘉半支起身躯,全然不知周遭的情形,待侧过身见到涤生之后,先是有些畏惧般往后缩了缩身子,随后却又双眉轻蹙,不断打量着涤生,似在苦苦思索。
"你在此已被封禁二十五载,可还记得过去之事?"
那沙华丽嘉露出那霜凝玉润的纤臂,十指春葱轻抚额头,似在头疼。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在她脑中慢慢由支离破碎而逐渐凝聚成片,骤然间眼中一亮,竟朝着涤生深情凝望了起来。
"萧郎。"沙华丽嘉嘤咛一声,竟向涤生扑来。
涤生猝不及防,被她抱了个温香满怀,似兰似麝的香气在鼻中漫开,竟也不由心神一荡。他虽不知这乃是受到海神女阴气影响,却也心中一凛,只道是沙华丽嘉身上妖氛未散,便急将她推开道:"我不是萧老伯,你认错人了。"父子之间,年轻时本就有四五分接近,沙华丽嘉何尝认错,只是可叹此二人犹自不知。
沙华丽嘉看着涤生,眼中尽是幽怨之意,幽幽道:"我便知你不会理我。自那武尊大会上见到你后,我心思便是陛下也能察觉到,为你丢了奴家性命也未可知,你却还是这般薄情。"
涤生听此言,料她仍自以身处二十五年之前,却不明白为何一径将自己认作萧原。当下便道:"你当真不知这二十五年来,你无心之化身做了多少恶事?你如今一是一国之君,你那皇上也被你夺位,在地下关押多年,最后还是因你而亡。"
沙华丽嘉一颤,似是难以相信这是自己所为。"他死了也好,总好过对我如此痴缠。陛下对我恩宠独专,我却又怎忍心害他。"
说这句话时,先是面上现出冷笑,随后又转为哀怜之色,似是妖女与她自身在她心中交战一般。
涤生叹道:"你也全然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塔上了?你拜陆离神君为师应该出于你自愿。"
"师父!"沙华丽嘉骤然想起,却似无限害怕一般直向涤生靠来。"师父莫罚我,我实未曾抗师命,那心灯不是我自己取回。"
涤生本对这沙华丽嘉殊无好感,毕竟见她身为妖女之时甚多阴毒的行径,但此刻被阴气所感,竟不知为何心软,轻拍其香肩。沙华丽嘉几在他怀中轻轻抽泣,他不知该当如何,就如此似有不妥,如要抽身闪开,却又略觉不忍。
"师弟,你这是在作甚?"若离此刻从十二层走上,本自难中月兑身,也恨不得立即扑入涤生怀中略述衷肠,见涤生与沙华丽嘉此状,却又不由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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