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决定向西进入沙漠,如何处置枯龙子便成了一个问题。如是将他留在原地,若将他全身灵脉封住,令其不能动弹,则是连得山间寻常野兽也能伤到他。但若将他放开限制,则这山川之中的生灵又难免要受其所害,加之若真能获得那青鸟的玄真灵羽,也需与他即刻去向那圣王禁域,安入天杳鸿方鼎中。于是便决定将枯龙子也带于队中,只是将他灵脉封制住,不让他随意行动便是。
那中年汉子便是此族人的族长康南强巴,在他指挥下族民将骆驼队行装备好,水袋、干粮、营帐及这一族人必不可少的唱神谱本,每一本俱有两尺来宽,羊皮外套,甚是沉重,俱缚在骆驼身上。
若离第一次见到骆驼,甚感稀奇,围在一只骆驼边上看了又看,不意那骆驼本在磨着嘴,却突然打了给响鼻,声甚洪亮,倒是把若离吓了跳。若离颇有些想不通地捧腮道:"它看来如此温驯,怎会发出这般大的叫声来吓人呢。"
雯芸儿此刻与若离似已非常熟稔,走过来在那骆驼身上一拍,令其蹲下,那骆驼脖子弯着,正好立在若离面前。修长的眼睫令这骆驼眼波流泛,竟现出一种异样的妩媚来。若离轻轻抚其脖颈,那骆驼宽鼻一动,若离只道它又要打出响鼻,便往后一退道:"你竟不知我向你示好吗,何苦来又要吓我。"
若离自是不晓骆驼鼻子可以自由闭合,雯芸儿一笑,也不点破,却只是拉着若离走到另一边一指道:"他才是在吓人,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却见那灵脉被封的枯龙子坐在地上,身上绕了半圈绳索,边上几个牧民在躲躲闪闪。原来他们想把枯龙子缚起,但他那一双蛇目放出金光,又令牧民不自觉感到害怕,往旁退去。那枯龙子有意让牧民惧怕,虽然不能调动真气,却将眼中那一道竖线立起,金黄的眼瞳上又泛出红丝,更且在眼前放出粒粒黑点,那些牧民果然唱着经咒四散逃开。
枯龙子正当得意之时,不想他这个样子同样也惊动了一只趴在边上的骆驼,竟一口口唾沫朝他身上吐来。枯龙子避不能避,若是尚能行动,早就伤了这骆驼,此刻却只能将双目之中凶光放得更长。但如此一来,只有更惹急那骆驼,不停吐唾沫以外,竟站了起来,其势竟欲走来踢向枯龙子。
若离与雯芸儿看着拍手大笑,涤生却知枯龙子生性忌刻,若怀恨之心,恐不利于牧民,便纵来将那骆驼拉向一边。
雯芸儿道:"这妖怪这般凶,怎么与他同行法。"
若离想了想道:"这也不难,我们把他这张凶神恶煞般的脸遮起来就是。"
当下两人竟去几个女牧民处要了几方头巾,竟将枯龙子面上包了起来。这头巾虽是白色,并不花俏,但包在枯龙子头上,不伦不类,不男不女,唯独剩下一半眼睛露出,尽是怨毒与无奈的神色。想枯龙子也是法力颇为高强的道家高手,如此被两个女孩如此戏弄,怎能心中不恨,寻思一旦稍得自由,便要让这些牧民看到颜色。
行装准备完毕之后,驼队便要开始启程。那些单峰驼只是用来驼行李,族人自己非遇特殊情况是不得骑上驼背的。若离涤生两人是族中的贵客,连同雯芸儿这族民视为最重要的乌瑟,方有骑骆驼而行的权利。若离骑上驼背之后直看着涤生,似要与涤生同骑,但此举似有些过于不避形迹,涤生正一犹豫,不想那雯芸儿竟已钻到若离身前,嘴上发出号令,那骆驼便已站起,缓缓前行。
"姊姊你莫怕,黄草儿它走得很稳的。"雯芸儿在若离身前道。
若离飞行万丈高空之上尚且不惧,又怎会怕在驼背上。只是微晃之中,平地若巨毯一般往后移去,也觉甚为新鲜,与雯芸儿两人说说笑笑,茫茫山野之中,风情无限。
涤生却不肯骑上骆驼,只是与雪神二人在队后行走,亦是防枯龙子有何异动。
西行百里之后,开始慢慢进入到沙漠,满目青黄渐渐变为苍白。随着团团旋风吹来沙尘,天色也变得一阵昏黄了起来。
涤生慢慢行走,见面前黄烟弥漫,若离与雯芸儿笑声轻响不定,不由又想起前番穿行沙漠正是与秋明一起。当那时分,两人俱是如常人一般,在沙漠之中渺小无助,偏生两人之间却又略似有些格格不入,一如这大漠风尘,捉模无定。如今听着驼铃在耳边时轻时响,不知何时能够找齐那六个歌篇的残片。得知秋明是自己一父所生的姊妹之后,救出秋明之心更为急切,同时又有些释然,似是心中一块悬石终于落地,至于这其中究竟是何等心绪,连涤生自己也不甚清楚了。
正在沉思之际,沙漠上的风暴又变得剧烈了起来,昏黄色的风中开始夹着雪粒,视野全然被道道浓烟似的风尘遮没。这雪是从数千里之外吹来,随强风越过无数个山脊吹到沙漠之中。族长康南强巴指挥牧民将骆驼围成一圈,数十人俱躲在骆驼形成的壁垒之中。苍黄青灰的风沙在众人头顶如无数巨大的缎带飘来拂去,又似一个个变化万端的手臂,在这驼队上方拂掠,似在抓取迷失的灵魂。
"呀。阿妈的噶乌。"雯芸儿突然叫了一声,竟跳起来往驼队外跑去,却是她取下颈中的噶乌(随身供佛的小佛牌)想收起来时不慎被风吹走。这噶乌是她死去阿妈的遗物,珍若性命,怎容被风吹跑,这小女孩也过于胆大,竟在这风暴之中还要去追。
"雯芸儿,不可冒失!"康南强巴见女儿跑出不由惊叫一声,几个牧民见族长之女有了危险也顿时去拉,不想雯芸儿甚是伶俐,竟已跑到驼阵外的强风中。只见她用双手护着头顶,艰难地在风中走得几步,整个人都似将被吹起,顷刻便被黄黑色的风尘吞没。
若离大惊,急忙飞去,涤生怕两人有失,也跟着飞去。
只见面前一片浑浊,如陷身在火山爆发的海底一般,到处皆是激流状的风柱转来转去,满耳呼啸风声。休说那小女孩雯芸儿,便是在身前飞入的若离,此刻都不见身影,似已被狂风攫去。再听那轰轰发发的风声之中,又藏着一个极其缥缈的声音,听来略有三分像小女孩的呼喊,却无论如何听不清。
涤生怕两人危急,将送月花放出,一盏海碗大的红花在狂风之中也颤得几颤,随后三重花瓣一振,放出百丈红光来。红色的空中,风尘若泥沙俱下的浊流,来去肆虐,却终于能见到雯芸儿在远处半伏在地上,似难以支持。而若离却在空中追着一个不过数寸的细物,想把它抓在手中,想来便是那小女孩无比珍视的噶乌。
涤生正要飞去接应,却闻风中那一声异声突然在身边出现,极快的速度擦身而过,又消失在风中。涤生疑心这风中有邪物作怪,便浮在空中戒备。不想那声音四面八方出现,断断续续,似人声,又似梵文,诡异异常。而随这声音现出之处,总是有晶光一闪,如同眼睛一般。
涤生越发怀疑是妖物作怪,正想放出玉笛碧光之时,不料那雯芸儿却冒着强风艰难走来,一边走一边嘴中哼着奇异的旋律。那点点晶光似听到雯芸儿的哼唱,骤然满天星一般飘至她身边,竟绕着她转起。雯芸儿唱得一声,便有一点晶光回应出一声,若洪钟作响,化为金色的奇形文字。
如此一来,连涤生也看出这似乎便是那残片了,雯芸儿正以学唱的方式要将它记下。康南强巴也发现这点,急叫牧民们冒着风沙跑来,照着两个喀丝,四个丘霍,十六个族人以及三十二个图特的顺序围了数圈。歌声在传递,舞者在风中跳动,那昏黄暴风之中无数金色文字一个个亮起,如在空中升起一个刻满真言的经轮一般。
"不好,风要散!"
康南强巴叫得一声,却见一团雪子在风中涌入符文阵中,将那金色文字冲散,看来转眼便要被吹散到四面。而风暴的外层急转,甚至如无形的刀光般,竟将起舞的图特们刮倒,眼看这整个记录残片的仪式便要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