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何时已现微明。涤生仿佛躺下不过片刻,一片梦中乱象全然无痕,却又觉得眼前似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快——起——来——啦,傻子!”一字一顿的轻轻唤声,仍如窗外海风般若有若无,但最后两字却骤然加急,却令涤生瞬间醒了过来。
离离那一双俏目之中全然是涤生自己的倒影,这回才看清自己的长相,黑瘦的模样全然不符,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许眼熟,只是想不起究竟是谁。离离眼睫轻颤,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盯在自己面上丝毫不动,却让涤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师离离,这是要出发去那大镜山了吗?怎不见明明?””嘘!”离离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道。”她已在山上等我们了,首领的第一个任务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不然就会受到神灵的诅咒。”
涤生自是不晓他们族中是否这样的习俗,但见离离甚为神秘,想来或许真该如此才是。
他跟着离离,直向岛中月复地的大镜山而去。这座海岛甚大,方圆不下六七百里。横亘岛中月复地的先是一片丛林,直立二三十丈的巨木将整片丛林盖得一片墨绿无光。奇的是林中到处都在的一种鸟,胸上有云状的纹路,在暗影之下竟闪出荧光。这种鸟求偶时是将头埋入颈毛之中,随后将翅膀与胸前的羽毛立起,在原地来回跳跃,如一个发光的元宝一样在暗处亮光闪动。且跳时发出一种极为奇异的鸟鸣,如击铃铁,清澈悦耳。两人走至林中深处,满目都是闪光元宝在跃动,且乐音不绝,如鸾凤和鸣。
一点紫光从某处飞来,离离眼疾手快竟一跃抓在手中。然后兴奋地向着涤生道:”阿迪,你看好了。”
她将掌心摊开,那一点紫光在她掌中微微动弹,涤生许久方才看清竟也是一只小鸟,想来便是那些奇鸟想吸引的雌鸟,除了发出一点紫光以外,外形无甚异处。不料这雌鸟出现之后,满林的雄鸟都停止了跳跃,只在原地立住。一时之间林中又如千万双眼镜般盯着,连得那鸣声都变得像是风过竹林一般。
涤生正不知离离此举何意,却见她将手一抬,那道紫光向前飞去。如此一来,那千万只雄鸟便振翅直追而去,将林中划出一条数百丈长的光带,分开一林浓荫,直向一侧而去。涤生虽出生入死,进入过无数奇境,却又怎见过这般景象,直看得怔了。”还不快跟上!”离离将涤生手一拉,竟跟着那群鸟组成的光带跑去。一路所经,借着那鸟羽折射出的光亮,可见到林中有无数异物,身长十余丈的蜗牛、如小山般的百足虫、大如雁鸥的蚊蝇,似在随时等待向他们发动袭击。若非这道强光所逼,以及他们迅速跑过,怕是在黑暗之中早已膏于虫口。
那条光带拂开密林深暗,直将两人又带至天光之下,奇的是那百丈明光蜿蜒曲折而上,竟铺就一条小径,直向空中而去,两面峭壁直立,中开一线,竟架出这细径天堑来。
离离拍手道:”果然那双生阿婆留下的记载是没说错的,大镜山的入口必须靠这些碧灵乌才可以找到,还是离离聪明吧。”
涤生未料到这山峰如此神奇,但想来在幻境之中玄奇变幻,又有何事不能实现?只是想到一点道:”既这大镜山入口如此隐秘,明明她已经上去了吗?”
离离停下,似觉自己有些说漏了嘴,眼珠一转道:”明明当然早就在山上等我们了,我们也需快些上去才好。”
她不容涤生多想,便又拉着他在那狭道之上奔跑了起来。这条小径宽不过三四尺,两侧壁立如劈,浓云雾卷,层层叠叠翻涌而上,难以看清。奔跑一阵之后,原先感觉不过数百尺长的小径却难望到尽头,似乎随着他们的跑动越来越长一般。一阵凉风吹动,浓雾在空中舞动,如有千万人呼喊之声,再细看时,竟是那日在桃影河谷厮杀的数十万军士亡魂,都借着这雾霭向着涤生作势欲掩杀而来。再看两侧之下,已壁立千仞,这孤峰细径无形之中上升至中天以上。
两人一边奔跑,一边这山径不断在拔高,且又稍稍有些弯曲,竟像是踏在龙背之上,永无尽头,不知该当跑多久。那雾中亡魂虽不似实体,但催起阴风呼号,逐渐响若怒涛,但离离却似丝毫不觉,唯有涤生自己方能耳闻一般。两人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离离停住,双手扶在膝上不住喘息,涤生只当她已不支,便轻拍她后背道:”是否我们这样走法不对,要不要休息片刻。”
离离侧过头,背后的长辫垂在脑前,显得异常俏皮,朝涤生嫣然一笑,却又用手指指指上方道:”这不就到了吗?”
涤生愕然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一片浓雾逐渐在小径顶空汇合,逐渐搭就一座云气组成的山门,白雾翻涌之中四条青蛇游来首尾相接化作一个门牌,却又自云雾中化出四只白鹤,逐渐舞作”大镜叶海”四个古篆字。
涤生不解其意,搔首道:”这四字是何意?这里不是大镜山吗?却又哪里来的海?”
离离向那白云山门之中一指道:”既过了山,自然便要游过海,方可找到那武神柱的入口了。”
涤生连连搔首,看那山门之后仍是那奇险的山径,这海却又在哪里?
离离往山下一望,似看到什么,不由有些焦急道:”叫你游你便游了,奴隶怎好对主人发出疑问。”
涤生心下奇道:我”阿迪”的主人貌似不是阁下。
未料离离却将他一推,直推入那山门之中,随后往后退开。涤生险些摔倒,正要回过身来问离离,却觉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便如坠入一道漩涡一般,四周白浪滔天,飞沫连雪,还当真是进入到一无边瀚海之中。排浪山立,高耸百丈而来,涤生在海浪之中翻滚无数,又被抛高扔低数十回,如此下去,岂非要葬身海中。
正当拼命挣扎之时,却见不远处似有一墨绿色的巨舟在海面浮动,仗着记忆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性(实则是那烟罗蜃宫幻境中所得),拼命向那巨舟游近,所幸并未被浪冲远。那巨舟造型极为奇特,竟是平坦略有内凹,无任何舢板围栏等构造。涤生翻上舟面之后往上一躺,随着舟身在海面之上上下浮动,又模出这舟身上竟有道道数尺之宽的经脉,呈辐射状漫向四周。涤生一怔之下,这才明白,这哪是什么巨舟,分明是一片极其巨大的叶子。”离离!你可知你闯下了什么祸吗?”
突然闻得震天价一声大喝,如整个云层都将被震碎。”明明,你休要怪我。如果我不瞒着你,你定不让我来的。”
离离之声一般的巨响无比,似乎整个天空都为之震颤。”如今他一人陷入了叶海之中,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不就是一小缸水吗?何须这样紧张。”
两人的语声几叫涤生无法忍受,却又觉眼前整片天空似都被阴影遮没。再看时,却见两张百亩之广的脸在空中看着自己,脸上纤毫毕现,一根眼睫便似参天巨木一般。涤生大惊,想两人怎会幻化出如此之巨的影子来。然而,片刻之后,他又骤然明白过来。
并非是两人化作了万丈巨人,而是自己缩小成了蝼蚁一般,正在一片叶子上随水面荡漾。这”大镜叶海”真如离离口中所言,只是山径之上一方石鼎之中的数十升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