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兄弟相聚
食品厂迁到新址以后,老员工队伍基本是稳定的,除了汽水车间的张小娥辞职走了,原来的几个人都跟着过来了。现在的院子是围合式的,院子正中间的三间房是副食生产车间,进院子左侧加盖的一大间披屋是汽水车间,周厂长的家在汽水车间对面紧挨着员工宿舍。这样一来,员工上班的一举一动都在老板娘的鼻子底下,气氛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再也没有人敢在上班的时间像以前那样嬉戏打闹。由于地方偏僻外来的人也少了,连黑子都很少叫唤,整天趴在窝里晒太阳想心思,院子里渐渐少了许多生气。
老板娘还是一天到晚的抹牌,新老牌友风雨无阻,院子里整天是几个老娘们儿搭嘴搓麻将的声音。
上午老吕不在,只有我晓得他跟柳嫂子轧面粉去了,小高小舒也懒得打听,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三个做桃酥,他们两个一个和面一个打模子,我负责烤。
烘烤是一件危险的事,滚烫的铁盘在手上、身上烫几个泡留几条疤的都很正常,他们两个都不情愿干,一般都会把这项工作推给我。我把做好的生桃酥一个一个整齐的排列在铁托盘里,再把它们一层层递进大烤箱,十分钟左右开一次箱,将上下两格的盘子对调一下,换的时候还要把原来头朝里的调向外面。烤箱温度高,每次开箱都是一股热浪滚滚而出,周围的空气骤然升高,而且一股刺鼻的化肥味儿熏得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浑身黑水汗流,正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给桃酥翻面,听到小舒喊我,秀才,秀才,老板娘叫你到她屋里去一趟。
我哦了一声,赶紧月兑下手套,对小舒说,我刚翻完面,你注意看着点哈。
小舒有点不高兴,快去吧,莫搞得一上午不回来,把我们害死了!
老板娘家里正摆着一桌麻将,见我来了,她一边忙着码牌一边对我说,小吴,周丽打电话回来说要找个什么荣誉证书,上次搬家我不记得捡到哪里去了,你帮我找找,下班时候再帮我寄给她哈。她用嘴呶呶旁边的屋子说,周丽的东西都在那个屋里,你自己去找吧。
我说,好吧,进屋开始帮她翻找荣誉证书。
虽然人不在家,她的书桌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看得出来是天天有人擦过的,桌上压着一块玻璃板,底下放着她们家的一些照片,里面有她爸妈年轻时候照的像,但大部分照片是周丽的,从婴幼儿开始,一直到她最近在武汉的都有。
我在抽屉里替她找东西,听到隔壁几个女人一边抹牌一边大声闲聊。
四个女人当中胖子女的声音最大,还是塆里那些细堂客狠啦,在街上牌铺里抹,一天输赢千把块,哪里像我们,一天下来打得头发昏也就几十块钱。
老板娘打啧啧,我的个天,她们哪来的这多钱嘞?
有一撮黄头发的女人说,哪来的钱?政府征地赔的钱呗。这些细堂客手里一下子有了几万块不晓得怎么花,被人唬去抹大牌,有的几天就输得精光。
胖子女的接到说,那些牌铺的人热情得狠,来去有车接送还管吃管喝,就是台子费抽得高,一个人一天几十块。
老板娘说,哦嗬,那要是开个十桌八桌的,一天不是要赚一两千块钱?
黄头发应道,就是,开牌铺赚钱得狠,要不,你在家里也开个牌铺?我看比你开食品厂说不定还强些。
胖子女的说,你以为哪个都能开啊,警察要捉的,抓到一次要罚几万块。
老板娘笑,那还是算了,老老实实开我的食品厂吧。
黄头发又说,开牌铺虽然赚钱,但不如放马的钱赚得多!他们专门在牌铺里晃,有输红了眼急着赶本的就向他们借高利贷,一天两三分的息钱,甚至还有四五分的。
老板娘,个个都想赢,那哪个输呢?借那么高的息,万一跛子撵强盗越撵越远怎么办呢?
胖子女的说,怎么办?凉办(拌)!看各人的命,放高利贷的一般都是外面混的些伢,你欠他的钱不还,对不起,把你押到去找你屋里的人要。再不然就把你关起来,不给吃的喝的,黑也要黑死你。
黄头发笑,你是不是也被关过啊,搞得这清楚。
胖子女的倒也坦诚,是的,上个月欠了五千多块,几个细毛头伢把我关了几天,幸亏我老公及时把钱还了,唉,再不去了,我跟我老公丢石头发了誓的,再去牌铺玩就剁我自己的手。
一直没开腔的女人说,听你们这么一说,还是打我们的细牌安稳些。
老板娘,就是就是,那些牌铺太黑了,还不晓得害死了几多人呢。
胖子女的,邪门的狠,放高利贷搞得这么凶,政府居然也不管。
黄头发,管什么?他们只晓得罚款!
老板娘附和道,那确实啊,以为成了县城日子就好过了,哪晓得经济没改善,还要多养一大帮的老爷,税越交越重,管你的部门也越来越多,来一个就罚款,来一个就罚款,搞得我们日子都快过不下起了。
胖子女的嘿嘿笑,政府就是靠罚钱来盖新办公大楼的,不然钱从哪里来呢?你们听没听到街上的细伢当歌儿唱,强盗脚,麻将墙,婊子帮忙来上梁!
哈哈哈,四个女人马上笑成了一团,我听到这里也是噗嗤一笑。
找了半天,就翻出来一个原乌林镇文化馆书画大赛的获奖证书,我送给老板娘看,是这个吗?老板娘说,应该就是这个,你帮我寄给她吧。
傍晚时候,憨子和猴子换班用自行车驮着婆回到街上来了,这两个人怕婆年纪大,坐不稳,从后边掉下来了都不知道,就一路推着车子慢慢悠悠地走到街上来。婆没有做通憨子他爸的工作,憨子没有像昨天那样失落——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猴子五一过后就没回武校,他发现这所学校总是找各种理由收费,有上当受骗的感觉,本来跨过年就不想去了,是他爸硬逼着才上到现在,趁五一放假他把被絮都驮回来了,再就是打死也不回去了。这样,我们兄弟伙的几个就剩二胖还在继续上学。
二胖跟叶冲过来的时候,我们刚把学生辅导完,大家一商量,这热的天,还是江边凉快些,我们就到楼下鲜鱼巷大排档吃宵夜。
快两年没有聚在一起了,兄弟伙的格外亲热。
二胖嘿嘿问叶冲,你是不是挖煤去了哦,现在跟黑炭头儿似的,不是路灯照着,我们只怕都看不见你了。
大家哄的一笑,叶冲不在意他的调侃,你就是见识少,男人黑才有男人味,晓得啵?
猴子笑,按你这样说,现在的女人都要到非洲去找男人了!
叶冲说,你喜欢抬杠,我是晒狠了喂,你闻一闻,浑身都是阳光的味道哦!
他最后一句话故意憋着用广东普通话说,而且还做出扭捏的样子,我们被逗得开心大笑。
望着在大堤上悠闲散步的人群,呼吸充满着江水味儿的空气,兄弟几个心情非常舒畅,不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就三瓶行吟阁啤酒下了肚。
叶冲站起来给大家倒酒时,猴子看见他腰间挂着四五个寻呼机,就伸手要去抢,叶冲大方摘了一个递给他。
猴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怎么一个人这么多bp机啊?腰上挂满了,上厕所的时候不是要摘半天,你累不累啊?不如给我一个吧!
叶冲说,那可不行!这每一个机子都有一个号码,看哪个机子响我就晓得是哪个找我了。
我也好奇,一个号码不就够了吗,要那么多干什么?
叶冲说,你不晓得,我放马一个号,只要是这个数字机滴滴响,生意就上门了,我就要马上回电话。那几个大的中文机响,一般不用回,几个老板会将指令用简短的消息发给我。
我心里一惊,他居然是做这一行的!
我问他,叶冲,你在放高利贷吗?
叶冲没有觉察到我语气的异样,是啊,很正常啊,现在到处是做这个的,来钱快撒。
我激动地说,做这个事情,有点伤天害理啵,现在乌林镇被抹牌赌博搞得乌烟瘴气的,放高利贷的不晓得让几多人家破人亡。
叶冲捏着酒瓶的手在空气中尴尬地停顿了几秒钟,最后把瓶子放到桌子上,气氛一下严肃了起来,吴迪,天下不平的事到处都有,有几个出来铲的?连政府都不管,我们那样在意做什么?再说了,我也没有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借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伤天害理的?
猴子和二胖也附和着说,说伤天害理就太伤感情了。
憨子看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吴迪不是说你不好,他担心这条路不好走,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落得跟大彪一样跑反的下场就不好了。
我感激地望了憨子一眼,他的确是最懂我的人。
叶冲也是个明白人,站起来给我敬酒,吴迪,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是替我担心,做兄弟的哪有不明白哥哥的心思啊?你放心,我不会像大彪那样的,来,为了我们兄弟伙的铁打的感情干一杯。
我们两个都一口干了,其余几个人拍巴掌叫好——
注:搭嘴(ji念几音)——形容妇女在一起聊天;唬——骗;黑也要黑死你——吓也会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