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克文的电话让我下定决心去周丽家一趟——不管她肯不肯原谅我,我都要跟她见个面,哪怕以初中同学的身份谈谈心也好。
我从副食店买了两瓶白云边酒拎着往食品厂走,心里惴惴不安,我既害怕面对周丽也害怕周厂长和周丽妈妈责怪,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见到他们时该怎样替自己辩解。
在进食品厂的巷口我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着自己拙劣的脚本。要过年了,加上腊时腊月天寒地冻的,不是情不得已人们才不会待在屋外挨冻呢,也辛亏是这样才没有人注意到我怪异的行为。我缩脖子、跺脚,时不时把冻得通红的手交替伸到嘴边哈口白气暖和一下,几次咬牙想冲进去,总是半路上打了转,前面似乎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看不见的墙。最后,我绝望地看着低沉的天空哀叹,苦笑着摇摇头打算放弃了。
我垂头丧气转身往回走,因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没有注意到有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拐进小巷,砰的一声,我们重重地撞到了一起,我摔倒在地,眼前飞溅起几颗清晰的星星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跌倒的钻了进来。
哎唷嘞,我疼得叫出了声。
撞我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扶我,连声说着对不起,莫怪啊。
呀,这不是秀才吗?你几时回来的?
我几乎在同时也认出了撞我的人是老吕叔叔。
嘿嘿,出了个鬼,怎么把你撞到了?老吕叔叔难为情地看着我。
我爬起来接过他的话茬说,要是撞到流子哥儿,你就莫想过好年了。
我的本意是想表示下亲切跟他开个笑话,不过,这却使老吕叔更尴尬了,他红着脸半天才挤出一句,是的,是的,辛亏撞的是你啊。
我看他这样难为情,赶忙拍拍笑着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可能是太想你了,所以要来个热情的碰撞。
老吕叔嘿嘿笑,还是秀才说话有水平啊。
转过背他关切地问我,伤到哪里没有?
我摇手,不要紧的,就是不晓得酒撞坏了没有?
我们又去找刚才被我甩出去的酒。两瓶酒碎了一瓶,酒香四溢。
吕叔惋惜,这好的酒,糟蹋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说,秀才,我赔你一瓶吧。
我笑着摇头,要你赔什么?正准备去厂里看你们呢。
吕叔憨憨地笑,你可是贵脚,一晃半年都没见到你。正好,到我家喝酒去。
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往巷子里走,我问他,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吕叔停住脚步奇怪地瞪着我,你怎么连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啊?我当然是住在食品厂啊。
他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我也解释不清楚,只好用嘿嘿的傻笑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哦,那,周厂长也在厂里吧?
吕叔伸手模模我的额头,不发烧喂,你怎么又说糊(hù)话呢?,周厂长当然住在厂里啊,我跟他隔壁到隔壁,你难道也忘了?
我尴尬地笑笑,那我还得再去买两瓶酒才行。
吕叔叔一把拦住我,你这个伢哪来这么多的礼信?一瓶酒够我们三个喝的了,莫买了。
我挣月兑他,还是跑到巷子口再买了四瓶白云边。
吕叔责怪我乱花钱,逼着要我把酒退了。
买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你是不想要我到你家去吧?我只好用激将法。
这招还真管用,吕叔不再跟我争执,带着我往食品厂走。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高高的红砖院墙和刷着灰色防锈漆的铁栅子大门映入眼帘。半年不见的黑子摇晃着尾巴亲热地扑过来,嘴里像久别的亲人一样呢喃着,又像是责怪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么久,我摩挲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心里眼里一片潮湿。
周厂长!周厂长!屋里来了贤啊!吕叔把自行车停在院子中央冲着周丽家大声叫喊。
我的心被揉了几揉,一股酸酸的热溜的气息在身体里奔涌。
哎呀嘞,你个细抽筋的,几时回来的呀?我刚才还跟你阿姨念叨是不是迪伢到武汉发了财把我们都忘记了哦。周厂长从屋里疾步迎了出来,他温暖的大手一把紧紧地捂住我的手。
哟,冰似溜铁的,赶快进屋吧。
我像在梦里一样恍惚,所有的一切都跟我预想的情景不同。
小娥姐、吕叔和周厂长簇拥着我进了堂屋,我环视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屋里却没有她的踪影。
周丽妈妈也放下手上的活儿特地从厨房跑出来看我,哎哟,细伢出去这些时瘦了些啵。我羞涩地点头,嗯,是瘦了些。
她问我,开了年还去武汉吗?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刚好这个时候周厂长吩咐她赶紧做饭,我才没有那么狼狈。
周丽怎么不出来呢?难道她……在心里还恨着我吗?我又失落了起来,想去敲她的房间门又不敢。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墙角,看着大家在屋里忙忙碌碌。
一直到酒菜全部上了桌也没见周丽出来,我坐在圆桌边心情忐忑。
吕叔喊周丽妈妈,老板娘,莫忙了啊,这大一桌菜吃不完的。
周丽妈妈在里屋应道,最后一个菜,你们先吃,莫等我。
周厂长高兴地给每个人斟上一杯酒,我觉得奇怪,人还没到齐似乎就要开吃了。
周丽呢?我终于把憋在心里半天的话挤了出来,说完感到脸像炭火一样发烫。
周厂长奇怪地望着我,怎么?难道周丽没有跟你讲?
我吃了一惊,周丽跟我讲什么?
周厂长叹了口气说,这个细抽筋的心才狠呢,挑着要过年的时候跑到上海去了。
我哦了一声,语气中难掩深深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她肯定是因为不想见我的原因才去的上海。
小娥姐搙着问,丽丽怎么赶着要过年往外跑啊?
周厂长无奈地摇头,女大不由娘啊,她说开年要找单位实习,刚好看到网上有招聘的,她就跟同学一起投了简历,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老鼠居然被人看中了。
娥姐瞪大眼睛好奇地问,什么网这样神奇啊?还可以找工作?
周厂长笑,我也不懂啊,高科技的东西,在电脑这头打个字那头就能看到了。
哦,娥姐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向往的神情。
那,你们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去上海啊?
她们一起有好几个,那有个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呢。
哦,这还差不多,有个伴就不怕了——
注:流子哥儿——小流氓、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