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棋悟
繁华似锦的大上海依然像高不可攀的象牙金字塔那样隔绝着外地淘金的贫苦人们,让那些纠葛在穷困和富裕之间的劳苦什子们深深的体会着打拼的艰辛。
萧无尘依然过着打工三点一线的生活,在工作中忍受着同事们的百般刁难,下班后唯一的娱乐就是看书和看下象棋。除了他的房主李二找过他喝过两次酒,他那空荡的屋子似乎不曾多来一个顾客一般孤落落的承担着他的起居。
罗杰和吴尊两个兄弟虽然偶尔也来看看他,但人家都有着各自的繁忙工作,很难顾及到他。他也不会自寻麻烦,只能依靠自己摆月兑孤独、摆月兑寂寞!
对于下象棋他一直以谦卑的态度观看门口马路边不断变换着新面孔的老人在以不同的气势对弈。萧无尘善于捕捉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和说话语气,甚至对弈中所符合他们性格象征的棋路。作为跟前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的萧无尘,他只能以他的所见所闻擅自揣测身边每一个陌生人的性格。
在马路旁这堆不断变换新面孔的老人中,他见过几次面的也只有四、五个,其中有一个身着邋遢的老人却让他最为熟悉,因为这个老人几乎每次都来此路口或看下棋,或者以稀拉平常的棋技在棋盘中胡乱的走步,看得其他老人们一阵唏嘘短叹。此老人因为身穿邋遢,又做事古怪刁钻,每次下棋必输,输后越措越勇,连战二十盘棋不止,直到对方叫苦连天他才松手。于是大家都叫他“胶泥老汉”,他也乐得其所,很欣然的接受了这个称号美誉,对其他老者的热潮冷讽外加嘲笑根本不以为意,经常乐呵的叫着:“虽败犹荣、虽败犹荣!”就差这群老汉没把他直接拉到精神病院与那些资质更深的精神患者去深入交流。
随着胶泥老汉的胡搅蛮缠和难以忍受的蹩脚棋艺,让一些下棋高手望而止步,不敢近前,只有一些陌生的老头们来跟前凑个热闹,一旦与胶泥老汉交锋,他们都深深的体会到“胜受其辱”的感觉。倒是这马路口本来就是人杂之地,尽管知情人都不愿意去这马路口下棋和观棋,但偌大的上海还是不间断的有着象棋爱好者踏足,拿句胶泥老汉的话来说:“上海会下棋的多着呢,不愁没有人来他这棋摊跟他交流寂寞!”
由于萧无尘的经常关顾看棋,倒让这马路边除了胶泥老汉外又多了一张熟悉面孔。只是一个叫嚣着与各路高手对弈每棋必输,一个看棋不语十足的看客形象。好在他们不是在摆残棋赢钱,不然都以为他们在里应外合骗钱!
这日的棋摊格外的寂寥,除了萧无尘这个看客早早到来,胶泥老汉忍着性子等待着有个对弈的主与他来个楚汉之争,似乎他对下棋总有着雄厚的热情底蕴,总是乐此不疲的每日输棋。
胶泥老汉等待了大半天,见没有人关顾,目光眯成缝的开始打量萧无尘,看着萧无尘那憨厚且有耐心的神情,眼角一皱,猥琐的笑意在脸上表露无疑,用古怪的口语问道:“小子你不花钱看棋也这么多天了,与老头我过两招!”
萧无尘只是腼腆的一笑道:“下棋可以,但我要你赢我!”
胶泥老汉脸上一顿,又疯傻般笑道:“小子你真看不起人,难道我老汉就没有赢过一盘棋么,难道你是大行家不成!”
萧无尘脸变严肃道:“前辈我是真的想跟你下盘棋,因为您才是真正的象棋大行家!”
“小孩子乱说,就知道乱说,你这棋下还是不下!”说着胶泥老汉烦躁的站起,但他的眼神里却出现奇异且不失镇定的表情。
“想我胶泥老汉在此路口摆棋十余载,虽输犹荣,你小子就知道寥调我一个糟老头!”胶泥老汉嘀咕着。
萧无尘微笑道:“能十余载常败的人其耐力、其城府、其大毅力并非一般人所能比的。他们看不出还以为您是疯子,但却不知道胜负心极强的他们苦活几十年还是不知道下棋乐趣的所在。您能以十余载以不同的棋路输给他们而无人看出,可见您早就化骨成精,对棋之乐趣早已看开。”
“小子自你来此第一天看棋不语、八风不动的样子,老头子我就关注上你了,只是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看出老头子十多年的蹩脚棋路。其实下棋如人生,只要稍加细心不难看出其中端尔,这也是对人生的一种态度。人可以糊涂在表面,哪怕一塌涂地,但心里必须要有个明镜,你小子底蕴不浅啊!”胶泥老汉一改往日的古怪性格,目光变得尖锐而持稳,脸上表情不肃自威,神情之间多出一丝傲骨跋扈气息。
萧无尘看着老人脸上的巨大变化,心中小小的震撼了一把,若不是他仔细观察出对方棋路,也很难想象得到一个老人能大智若愚般装疯卖傻十余年而乐此不疲。就如他老爹曾经告诉过他:“人不可貌相,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做井底之蛙!”
他迟疑道:“前辈请教了!”
说着将双方的棋摆好,再道:“前辈,咱们下三局!”
胶泥老头只是略微的点头,脸上严肃到了极点,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萧无尘先下的棋子,在一开始就做着防守路线,将自己一方守得天衣无缝。
胶泥老汉则是将自己的攻势拉向河岸,棋路稳健、杀气腾腾,让萧无尘的防守虎视眈眈,不敢掉以轻心,唯恐一步走错,步步不可挽回。
两人的棋路各不相让纠缠了三十步,双方的棋子都渐持平衡,依然难以分出上下。
只是在下来的步路上,胶泥老汉剑走偏锋,循序渐进,竟然杀进萧无尘的钢铁防守圈。萧无尘为了保棋退让两棋,没想胶泥老汉的棋路后势可逼,攻势下一发不可收拾,将萧无尘所退棋路封锁。
被逼下,萧无尘才在有限的防守中只好守攻齐发,但胶泥老汉的棋力岂非他所能比,步步辍逼,棋棋封锁,萧无尘经历多方困战,终因拒敌疲惫被对方一一纠缠所杀,终因失士输将!这盘棋前后下了四十分钟,萧无尘无力败退。
老人只是向萧无尘笑道:“你的棋路比那些死板老头好多了,只是太过拘束,自陷于被动而败,其原因是自不知其力,胆小所为。”
萧无尘默记老人的话,等他将第二局棋摆好,老人脸色一紧,异常出棋,棋路古怪且不失布局,萧无尘谨慎应付,一连看破数步老人所布下的怪棋路,妥善的将自己的棋路布置得当。
但胶泥老人的棋路突然散乱起来,各路棋步都难以护接,若萧无尘想吃他几个重要棋子辍手可得,但萧无尘却不敢轻易吃子,反而跳炮、拉车,直逼对方主帅。老人大叫道:“好啊,你小子有悟性!”接着棋路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所散乱的棋子只稍加改了两步,竟成了一道坚不可摧、攻守可兼的棋网。萧无尘此刻也发挥了他那雄厚的棋力,硬是将对方的棋网冲破,双方多次摆了许多小阵型,互有棋子被吃。直到双方的棋子都超不过五颗时,胶泥老人又以大开大合的单马过河取将之势,又以一颗过河卒掩护,先棋一招,硬生生将萧无尘挫败。
再败一局的萧无尘丝毫没有失败的沮丧,因为自打小下棋以来,他几乎就没有胜过,唯一取胜的一次还是与李田耿下过的最后一局。
“还再来吗?”胶泥老人慈祥般向萧无尘微笑道。
“嗯!”萧无尘只是吭了一声,默默的摆棋!
“孩子,对弈中犹若生死互杀,可不能心慈手软,一旦入局,就不可止局,若心里受到影响,棋路受挫,必败无疑!”老人说着,语气严肃之极!
萧无尘如受醒悟一般,谨听老人言语。
第三局萧无尘一开始就露出强大的攻势,但都因为老人所布棋路疑云过多,让他处处受制,三十步过后,他的棋路已被对方悄无声息的打散,等他重新聚棋时,对方已经展开了地雷般的处处攻势,让他犹豫不得,只好借多年下棋经验,力挽狂澜,但胶泥老人似揣测好他的心理一般,让他所发出的攻势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过萧无尘在后来的棋路中大开大合,激烈争夺,最后杀得只剩一单将矗立,胶泥老人也好不到哪,一帅加一卒险胜!
老人对萧无尘这一局的评价是:“懂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之理,傲骨虽有却无傲气,棋败在气势上有多余!”
萧无尘低头不语,感觉老人所说的话,就如父亲所说那般亲切。离开家大半个月,每当想起父亲单腿踏地,一个手扶在门口那棵小枣树上,望着远方的样子,他的心都在撕裂般疼痛。也不知道他父亲的那张单腿是否能利落的走着,他一想到这,心酸到了极点。
“孩子,想家了吧!”胶泥老人总能看出他心里想什么。
萧无尘只是摇了摇头道:“前辈,我输得心服口服!”
胶泥老人将棋子整落在一方盒子里,向萧无尘道:“今天与你下棋竟然没有一个看客,可见造化弄人。他们看不到咱们的棋是他们没有那个资格,你还年轻,路长着呢,要在上海这个大染缸出人头地有必要拼一拼,别想着谁能善心到给你留一片空地供你发展,那跟等天上掉馅饼是一个理!”
说着老人露出原来猥琐的笑脸,再道:“孩子,别打听我的身份,我只是个不想寂寞的孤家寡人!”说着将棋盒递到萧无尘的手里,道:“拿着这件陪伴我十多年的棋盒,以后就不要学我装疯卖傻了下去,你的时间已经不允许你这样做了!”
萧无尘深深的点着头道:“谢谢前辈看得起俺,俺会将这棋盘保留下去的!”
老人欣慰的将散乱的银发拨了几下,挥手道:“狂傲的人有救,自卑的人不可救!”说着蹒跚着脚步,穿过街道走在了人群中。萧无尘痴痴的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深深的知道自己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个说真话,讲大道理的老人。
回到住处,萧无尘将棋盒小心翼翼的放到挂在墙上的帆布包里,紧紧攥在帆布包底才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