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道,是长安的南北中轴线,从郭城的明德门一直延伸到皇城朱雀门,皆是用黄土夯实,宽达数十丈,长则一眼望不到尽头,实为一条康庄大道。
一个身穿圆领灰白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青年人刚要在朱雀大街中间的一条莲花龙纹青砖上踏步,立即被他身旁的一个圆肚皮三十多岁的男人拉住,他四处看看不见金吾卫,这才放下心来,便听他道:“甘布,这条道可不是随便走的。”
“哦?”身姿雄壮的青年人感兴趣的看着他,“这还有什么说法吗,路建起来不就是让人走的吗?”
“甘布请看这花纹。”圆肚皮的壮硕男人一手指地。
“我认得这个,这是大唐皇帝陛下的象征,是龙。”甘布微笑道。为自己记住了大唐的文化而高兴。
“对,是龙。这条用龙纹方形青砖铺就而成的道路是专供大唐皇帝陛下骑马用的。你看,路上的行人,他们很少走这条大道,即使走在这条大道上,也没有一个敢在这条大道中的小道上行走的,那是对皇帝陛下的大不敬。我们若从西面去往东面,只可以恭恭敬敬的跨过去。”圆肚皮的男人说罢,便拉着身姿高大的青年男子跨了过去。
青年男子恍然大悟,后悔道:“大唐文化果然是博大精深,我学习的还没有你多,东赞。”
这个叫做东赞的圆肚皮男人笑呵呵道:“这不算是他们的文化,想在这个繁华的大城里平平安安的生活,这些都是必须要知道的。”
“甘布,我们下去吧,不要在这条大道上行走了,你看,我们要进皇城了,他们也都不在上面行走了。”东赞指着行人道。
“应该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是‘入乡随俗’。”
朱雀大道两旁种植了许多柳树、榆树,树下便是排水沟,排水沟上面便是各里坊的土墙,只有巷道可以供人行走。
这两个男人初进长安的男人对长安的一切都是好奇的,便见那位甘布站在朱雀门下,回头望向朱雀大道,宽敞平坦,辽远壮阔,沿途,翠柳成行,随风摇摆,又观大道左右,飞檐斗拱,高屋雅室,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砖一瓦皆透露着大国风范,便感慨曰:“我们的国家没有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只有大唐才有。”
东赞便道:“甘布不要这样灰心,我们的国家也有我们国家的特色啊。甘布雄才大略,一定会把我们的王朝治理的更好的。”
“皇城里有许多官员,白天他们都要在这里处理政务的。”东赞指着几处地方给甘布看。
甘布却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他捉住一个急匆匆往一个地方跑的行人,道:“你们这样高兴,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好事情吗?”
“看审案去啊,在京兆府衙,你从外县来的吧。”行人说了几句,便忙推开甘布,道:“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不要拉我,去晚了,好地方都让旁人占去了,我就看不到了。”
“禄东赞,不,陆东赞,我险些又忘记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正有此意。看看大唐朝的官员都是怎么审案的。我们可以借鉴。”
京兆府衙,开堂审案。
随着一声鼓响,府衙的廊庑上,喧喧嚷嚷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
“肃静、肃静。”大堂上,京兆尹穿深绯色官袍,绑十一銙金腰带,头戴二梁冠,威严抖擞的坐着,拿起惊堂木啪啪敲了几下。
顿时,下面围观的百姓都闭了嘴,寂静无声。
“房公,您看……”京兆尹客气的拱手请示坐在一旁的房公。
房公摇摇头,抬手示意京兆尹只当他不存在,该如何审案便如何。
京兆尹这才猛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奉珠和遗爱不能上堂去听,只能和百姓去挤。奈何,这些人好奇心颇重,又听说是母女妇人犯案,一个个的,都跑的比兔子还快。
“瞧这般模样,我们是挤不过他们的,还是在车上等父亲吧。”遗爱道。对于和一群人拥挤看热闹,他是没干过的。
奉珠却不同,和元娘一起,两人若是瞧着杂耍的、讲经的好玩,也会挤进去看看,最是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些人自动分开。
“瞧我的。”奉珠在阿奴那里要来一把铜钱往地上一撒,便高声道:“谁的铜钱掉了?快捡啊。”
本是卡住位子,严丝合缝的人群,顿时“哄”一声全都往地上瞅。
“哪儿,哪儿……”
“我的、我的……”
奉珠趁此机会,一拉遗爱便往前面挤去。
“这个少年真机灵。”甘布和陆东赞也趁机挤到前面去,他们正愁拔不开人群呢。见奉珠高喊了一声,甘布便看过去,原来竟是一位穿着深绿窄袖胡服的少年郎。
“你真是……”遗爱好笑的摇摇头。把已经捡完铜钱又围上来的人群隔开,不让他们碰到奉珠奉珠得意的看了遗爱一眼,便不作声,聚精会神的听审。
“我夫君也曾是蜀地的一位县令,不料突发疾病,病死他乡,老妇人和翠娘孤儿寡母常遭人欺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背井离乡。”翠娘和她的母亲哭哭啼啼拜倒在堂下。
“为什么要毒死孙姓走货商人,从实招来,莫要狡辩!”京兆尹惊堂木一拍,继续审问。
因之前已是动过大刑,这对母女已经是口头承认了的,现在只剩最后签字画押走个程序。
“是他想赖账,睡了我女儿又不给钱,又见我们孤儿寡母就想卖了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就毒死了他。”翠娘的母亲怕了那夹手指的刑罚,便哆哆嗦嗦把事情交待了一遍。
奉珠听到这里便是唏嘘不已,和遗爱道:“她们也是可怜。”
“这倒不见得。”遗爱道。
“为何?”奉珠不解。
“你看她们的神态,若是第一次见官,又是犯了杀人罪,她们该是吓的脸白唇抖,说话都不利索,可你听听她们现在的回话,还是有条有理,甚至是多往可怜处引导,可见她们心中并不甚惧怕。”
“毒药从何而来?”应了房公的请求,京兆尹便又问了一遍。
披头散发的吴夫人一听便又重复了一遍:“是、是从药坊里买的。”
房公并不信这个妇人说的话,早让人拿了从这妇人身上搜出的药粉去请太医辨识药性。
毒杀人案便搁置暂且不提,又问了她们偷盗的案子,偷盗的过程。
“房公,御赐之物已经找到,下官这就派人给您送回去吧。”
“不急。待会儿我走时,让仆人带着就可。”
审案到了关键时刻,人群激动,遗爱也力不从心,往往就是护住了奉珠右侧护不住左侧。“小郎君,这偷盗案也是和杀人案一起的吗?”拥拥挤挤之间,甘布就凑到奉珠身边去了,不见了禄东赞便问身旁的人。
“不是。她们先在万年县毒死了一个商人,又逃到别处,在我家里偷盗了御赐之物。”奉珠无意识的道。
“原来是你家里失窃。”甘布若有所思的看着奉珠。
心里想着,这小郎君身上怎会这般香?可是因为大唐男子也爱熏香的缘故?
只是这小郎君身上的香气特别清幽,更像是女儿香。
“小郎君,你家有御赐之物?”
奉珠从听审中回过神来,看了这个青年一眼,便没好气道:“你离我这般近作何,不要碰到我的衣裳。”
甘布却笑道:“小郎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看,我们身后还在有人推挤,推挤之下,哪能碰不着你。”
奉珠哼了一声没说话,往遗爱身上靠了靠。
遗爱看了甘布一眼,便蹙眉道:“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这对母女是惯犯。没有正经人会随身携带毒药的。”
“这可不一定。我得看到审判结果才相信。她们怎么会那么大胆。”
遗爱无法,只得陪着。
甘布鼻子很灵,他意识到这小郎君很可能是个女儿身,便往她白女敕的耳朵上看,待看了一眼,他便笑了。
又看奉珠的侧脸,肌肤生香,唇红齿白,鸦发飘长,好一个美人。
京兆伊俯身听了房公的提醒,便一拍惊堂木道:“还不从实招来,从蜀地一路来到长安,沿途究竟犯下了多少罪孽,最好是坦白,若是被本官查出来,定斩不饶!”
这对母女起初还死赖活赖,直到听见要把她们斩首示众了,这才惧怕起来,翠娘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大堂上。
吴夫人见女儿晕了,她也一晕了之。
“先退堂吧。”见京兆尹要泼醒这对母女,房公道。“毕竟是我猜测,还得派遣人循着她们的足迹一路找下去,证据确凿,再治罪不迟。”
“退堂!”
犯人拉下去,赶走围观的百姓。房公并京兆尹来到内堂。房公便道:“这毒药我带回去让郑太医辨识成分以救我那可怜的儿媳,此事还望你周全一二。”
“一定、一定。”
人群散了,奉珠和遗爱便也去了。想回车里等待房公,却被人拦了下来。
“敢问娘子芳名?”甘布作揖便笑问。
奉珠这一身的男装打扮本就不指望没人识出,便笑道:“你这人真是好不知趣。你我素不相识,我不愿告诉你,你且走吧。”
“珠娘,上车去。”遗爱拖着奉珠手臂,便半拖半抱给弄上了马车。
“足下是那位娘子的什么人?”甘布直直问道。
“你这人好不知礼,若非看你相貌堂堂,我早就让仆人将其打一顿了,哪里来的登徒子!”遗爱倚靠在马车壁上,懒洋洋道。
“登徒子是什么子?我记得你们有一个孔子、墨子。”甘布使劲想了想,脑海里到底是没有搜寻到登徒子这个人。
“这位登徒子曾写过什么著作吗,还请赐教。”甘布不耻下问。再次感叹大唐文化的博大精深,能人辈出。
奉珠掀了车帘子看他,听他说这话,便扑哧一声笑了。
遗爱亦是拍着车壁,指着甘布哈哈大笑。
禄东赞知道遗爱在嘲笑甘布,一张脸就涨红了,却也在努力的替甘布想这个登徒子到底是哪一个圣贤。
“你这人可真有趣。”遗爱拍着甘布的肩膀。到了甘布的跟前才发现,这个人当真是高大强壮,想他自己也是一个七尺男儿,没想到还是矮了他半指。
“不提登徒子这个圣贤了。你从哪来来的,我看你相貌,不是大唐人吧。”
“不是。我和我的主人来长安做生意的。”甘布指着禄东赞道。
“二哥,他骗人。”奉珠拆穿道。
“放下帘子,进去。”遗爱疯瞪了奉珠一眼。
奉珠吐舌,做个鬼脸。
甘布便觉这小女子当真娇俏,看了又想看。
“嘿,回神了。”遗爱把这位的神思找回来,道:“瞧,我妹妹都知道,你才像个主子,他是个下人。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本就是萍水相逢,我们闲聊几句,然后各自分手也就是了。”
“我叫甘布,这位是我的、我的管家。”甘布想了想便道。“现在我已经说了,该你了。”
“说什么!我可不想费心思想一个假名,你没有诚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遗爱见房公从府衙出来便迎上去,把房公送上马车,自己也坐上去。
房公回身望了甘布主仆一眼,问遗爱道:“你的朋友?”
“不是。又一个看上珠娘的。我已经打发了。”
房公听了却得意的抚须,甚至还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看着奉珠大叹道:“我的女儿啊。”
“阿爹啊。”奉珠娇嗔,坐在房公身边撒娇不依。
遗爱真是看不懂他爹,那人又不知底细,还不知是哪里来的蛤蟆呢,父亲这是有什么可得意的,幸灾乐祸又是为哪般?对这位儿子是草,女儿是宝的父亲,深度的抚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