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在那寥寥的哭踊官眷里头没看到奉珠,心中暗暗生气,想着珠娘素日里也是很识大体的一个,今日行大敛之礼,她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青叶瞧卢氏的神色有异样,便将今早上的事情略略告知了卢氏,卢氏听了心中暗恼李姬阳,想着,等今日大敛过去了再找你算账。
哭踊之后,众官眷立在一旁相对饮泣,男的则立在东阶上默然片刻,之后便由相者领了这些人去吃宴席。
一场丧事到了现在,卢氏方略略松口气,扶着青叶的手气呼呼道:“这个郎子也太、太不知节制了些,活像我是故意拆散他们夫妻一般,我这还不是为了珠娘好。珠娘也是,心里一点分寸都无,大门都不走,还爬窗户,我迟早把她那扇圆窗给封了。”
青叶心内好笑,知道卢氏不过说的是气话,便劝慰道:“夫人就少操些心吧,大娘子既嫁了夫家,便是别人家的了。夫人还是多关心关心几个郎君是正经,远的不说,只说莱国公夫人,她都抱了好几个孙儿了,夫人你可一个还没有呢。”
“是这话。女儿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了,娶了媳妇才是自己家的。”卢氏一笑道:“我还是赶紧的给三个儿子找几个好妻子是正经,这一回啊,我可要睁大眼好好的挑挑。”
“夫人总算是把四郎君也放在心上了,这么些年了,夫人对四郎君不管不问的,我们四郎君也是可怜。”青叶趁机给遗则说好话道。
卢氏敛了笑,幽幽道:“一开始的时候是和闹你们国公爷闹,关系僵着,我只要瞧见他就想起那夜的事情来,渐渐的就只打发你去问问,我自己是不看的,到了后来,孩子大了,我和你们国公爷的关系改善了,我见着他又不知要关心他些什么,不知不觉的,我们母子的关系就僵了,到了现在,我想着去弥补的时候,转眼啊,阿则就这般大了,我怕他怨恨我啊。”
“瞧夫人说的,奴婢瞧着四郎君不是那等会记仇的人,夫人慢慢的和四郎君缓和缓和也是能成的。”青叶又道。
“暂且这般吧。”卢氏幽幽道。
青叶见此只好闭了嘴。
未时交尾,太阳西斜。
奉珠总算睡醒了,一见自己正睡在新房的床上,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静待了片刻,奉珠突然羞愤道:“李姬阳,你给我等着!”
抬袖轻闻,暗香扑鼻,奉珠知道他是给自己沐浴过了的,恨恨下了床,便道:“来人。”
“娘子,奴婢在。”知道奉珠在这边府里,锦画便领着彩棋过来伺候着。
“他呢?死去哪里了。”奉珠在妆镜前坐了,让锦画给她梳头。
“阿郎交待入宫觐见去了,说是大约申时交尾回来。”锦画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锦画往外间立在墙根下的铜壶滴露看了一眼,道:“马上到申时了,再有两个时辰阿郎便能回来,娘子莫急。”
奉珠顿时囧的脸蛋绯红,赧然道:“谁急了,他永远不回来才好呢。他耽误了我的事,我还没跟他算账呢。也不知见了阿娘,阿娘要如何训斥我。阿娘要是问我,怎么今日这般大的事情也不到,成何体统,我一定都推到他身上去。”
锦画笑道:“阿郎走时便是如此说的。”
“哼!算他有良心。”
“娘子,您还没见过这府里的管家奴婢僮仆吧,还是找个空当尽早熟悉起来才好。”锦画提醒道。
“我想着这事呢,只是成亲、丧事,我也没得闲下来。”纵然闲下来,也是被他抓着玩,如何有功夫弄旁的事情来着。
“我想着,大敛也过了,阿娘那边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我想着还是尽早的好,就选在明日吧。彩棋,你去把这府上的管家娘子找来。不,去找李姬阳身边的那两个大丫头来见我。”奉珠觉着把头发全盘上去一点也不好看,便摘下一支钗,让靠近脖颈的那一缕头发散下来,搭在肩膀上,垂在身前。
锦画见了也不得不赞赏奉珠的巧思,想必,不出一日,娘子这新发式便要传遍长安了。
彩棋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云霄并碧落便到了。
见奉珠正坐在大厅榻上,忙欠身行礼,道:“给夫人问安。”
“起吧,不要拘谨,就坐在那胡床上吧,咱们说说话。”奉珠道。
“是,夫人。”云霄道。
“谢谢夫人。”碧落道。
奉珠盘腿坐在榻上,慢慢打量下头坐在胡床上的这一白一绿两个大丫头,模样都是不错的。
云霄落落大方,端庄谦恭,碧落风流灵巧,小家碧玉,那一双眼乱动,时不时瞄一瞄奉珠,见奉珠看过去,又朝着奉珠讨好一笑。
奉珠觉着这个碧落挺有意思的,便道:“我嫁进来也有多日了,可一直也没见着这府里的长辈,你们两个谁给我说一说,好让我心里也有个准备。”
云霄刚要考口,不想被碧落抢了先,便听她道:“咱们府里长辈也只老王爷一个,其他人,夫人只当看不见就是。”奉珠皱眉,睨着碧落道:“这话是如何说的?”
云霄掐了一下碧落,便接口道:“我们主子有一个父亲,一个同胞长兄,还有许多庶出的兄弟,只是正经的主母却只有夫人您一个的。在老王爷面前,是不承认云夫人为正室的,夫人您若是见了云夫人,略点头便可,不需要行礼。”
奉珠瞧了瞧云霄,少顷便笑了,道:“你是一个实诚人。锦画,赏。”
锦画便端着一支金钗送到云霄面前,并笑道:“姐姐请收好。”
“夫人,这如何使得。”云霄看那呈在红布之上的金钗上镶嵌了一块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便知此钗不俗,忙跪下道:“太贵重了,夫人您若真想赏奴婢些什么,便捡了旁的一些什么胡乱赏下便是。”
奉珠听她这般说,笑得更开心了,便道:“这些东西我多的事,给你你就拿着。”
碧落见那金钗果真不俗,她有心开口,可心中也知晓些分寸,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个小夫人,便跪在一边不吱声了。
奉珠只和云霄说话,单单晾着碧落,待告知了云霄,明日一早要和府上奴婢仆从立下新规矩的事情,便让她们下去。
谁知云霄刚走出大厅,又折回来,脸上战战兢兢,对奉珠道:“夫人,老王爷到了,快接驾。”
“啊?啊!”奉珠被弄了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奔下台阶,“可是李姬阳的阿翁?”
“不是寡人还有谁!”此时便听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年嗓音从门外头传来,紧接着,便见一位头发胡子全部雪白的华服老人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宦官并宫婢,手拿旌旗,浩浩荡荡,让奉珠愣愣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李姬阳是哪个龟孙子,你喊的是谁?”老王爷往安置在东面主位上的榻上坐了,便问道。
“李姬阳就是我的郎君啊。”奉珠连忙在锦画的搀扶下跪在老王爷的面前,给老王爷磕头道:“阿翁好。”
“哼,我不好,闷了一肚子火。我在王府里等了你们七八天,你们倒好,直接把我这老头子给忘了,你说,寡人该不该罚你。”老王爷肃着脸斥责道。
“该罚,孙媳没能给阿翁敬茶,是孙媳的不是。”奉珠心里去正是呜呜委屈,都是那厮太混蛋,说什么三个月后回去拜祖宗就行了,怎么不告诉我这位老王爷会亲自上门嘛。
“以后不准叫李姬阳,谁知道李姬阳是哪个龟孙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孙儿戴绿帽呢。”老王爷冷哼一声。
这话可是把奉珠吓坏了,忙拜道:“没有、没有,孙媳不敢的。”
老王爷哼了一声,道:“谁允许你直呼自己郎君姓名的,成何体统!”
“可是我一直这么叫他啊。”奉珠悲愤。不敢抬头去看主位上高坐的老王爷。
“房狐狸是怎么教女儿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以后就叫那个臭小子阿阳,不准连名带姓的称呼他,听见没有,要是真想直呼姓名呢,就叫李穆,不准叫李姬阳,李姬阳到底是哪个龟孙,寡人不承认。”王爷气愤的直跺脚。
“咦?阿阳?他的小名?”奉珠惊喜道。
“嘿,是那小子的小名,他小时候我都管他叫胖墩,孙媳是你不知道,那小子小时候胖墩墩又软又可爱又壮实。”老王爷转了笑脸,一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顿生慈爱。
“阿翁?”奉珠大着胆子抬头看向老王爷,见老王爷正对着她笑,奉珠立即也裂开嘴笑。
“傻乐什么,还不快起来,等那臭小子回来,见我这般对待你,他要找我拼命的。阿信,你去扶了我乖孙媳起来。”老王爷对他身边的宦官道。
“是。”阿信拂尘一甩,便笑眯眯朝奉珠走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起来就行了。”奉珠忙道。
“你过来。”老王爷招手让奉珠过去。
“阿翁。”奉珠略略放松,脸上带笑的上前去给老王爷行礼。
“我等你这杯孙媳妇茶等的胡子都掉没了。你看我的胡子,稀稀拉拉的就这几根了,一数就能数清楚。”老王爷笑的孩子一样,撅着下巴让奉珠给他数那长长到腋下的白胡子。
奉珠还没见过这么长的胡子呢,好奇的伸手去模了模,佩服道:“阿翁的胡子好长哦,每天梳洗时好麻烦对吧。”
“对、对,每天早上起来梳理的时候都掉,我心疼的直抽抽,你看都掉没了。都要怪那臭小子,小时候我抱着他坐在膝盖上,他什么都不玩,就喜欢拽我的美髯。”老王爷抱怨道。
“咳咳,大王,你看那儿。”阿信指指站在台阶下的李姬阳。
“阿翁。”李姬阳蹙眉不悦的看着老王爷。
“那个,孙媳妇啊,阿翁这就走了啊。”老王爷讪讪的瞅着李姬阳,挪挪就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