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普照,是个晴朗的日子。苏绛唇坐着马车回到了苏府。宋氏早就在垂花门口等着女儿,见女儿下了马车,笑着迎了上去。
苏绛唇和宋氏边说边往客厅走去,而宋氏身边的丫鬟立即遣人去找宁嬷嬷。
等苏绛唇吃完了第三盏茶的時候,宁嬷嬷才姗姗来迟。
苏绛唇细看一眼,这才发现,今日的宁嬷嬷穿的很隆重,她穿着一件石青色绣圆寿字哆罗呢褂子,是一件墨绿色暗花绸长裙,头上梳着回心髻,戴着一条金掐丝镶翡翠抹额,簪着一排赤金花卉簪子,耳垂上挂着金摺丝镶琥珀耳坠子,如枯枝一般瘦小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羊脂白玉手镯。
苏绛唇暗暗惊叹,只怕宁嬷嬷是把母亲历年赏下的好东西都戴在身上了。
宁嬷嬷给宋氏和苏绛唇行礼之后,就乖乖站到一边不吭声。
苏绛唇起身告辞,宁嬷嬷立即跟在苏绛唇身后行礼,然后和苏绛唇同车,往天牢的方向驶去。
等到了天牢附近,苏绛唇找了一个僻静地方停了马车,然后让珊瑚带着宁嬷嬷往天牢方向走去。
宁嬷嬷提着一个剔红花卉纹攒盒跟在珊瑚身后,苏绛唇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浮起一丝忧虑。
珊瑚只是将宁嬷嬷带到了门口,里头立即有狱卒出来迎接宁嬷嬷。
宁嬷嬷理了理发白的银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跟着狱卒往天牢走去。
顺着台阶一直往下走,长长的甬道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踩在发霉的稻草上,宁嬷嬷还能隐约看到天牢上的石墙上,栅栏上,到处沾满了血迹。一股阴风迎面吹来了,宁嬷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狱卒见宁嬷嬷的脚步慢下来,不耐烦催促道:“快点,这時辰有限。”
宁嬷嬷听到这句话,立即加快了步伐。
大约走了一盏茶功夫,狱卒停下来,指着一间牢房道:“诺,人在里头。”
宁嬷嬷顺着狱卒指的方向往里头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个狱卒见宁嬷嬷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目光,嘲讽笑道:“天牢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宁嬷嬷也不是傻子,听了狱卒的话,立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那个狱卒没有想到宁嬷嬷会出手如此大方,连忙将银子放在口里咬了一下,知道是真的银子,立马塞入口袋里,然后划火折子,点了火把,冲着宁嬷嬷道:“你老人家有话快点说,过了時辰,你就得走了。”
宁嬷嬷知道,过了時辰,就是狱卒换班,她是不能留下来。
冲着狱卒点了点头,宁嬷嬷就将目光转向了牢房里。在牢房里的一个角落里蹲在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家。因为久未梳洗,那头白发就如乱糟糟的鸟窝似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囚犯衣,低着头,蜷缩着身子,看不出他的面容。
宁嬷嬷走近几步,将手放在了牢房的木柱上,低声唤道:“王三郎,你还记得我吗?”。
见那个人没有反应,宁嬷嬷冷笑道:“王守仁,你又何必在我跟前装蒜,你明明听到了,为什么假装听不到。”
那个人一听到王守仁的名字,浑身就颤抖,抬起头,望向了宁嬷嬷,沙哑道:“你是谁?”
普天之下,知道他以前名字的人不多,那些人多半都作古了。
宁嬷嬷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怨恨,“你猜猜,王三郎,你不是自认为自己绝顶聪明吗?为什么猜不出我到底是谁?”
王守仁望着宁嬷嬷,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得。”
宁嬷嬷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王守仁,你知道吗,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王守仁听到宁嬷嬷这句话,脸色一变,显然已经猜出宁嬷嬷是来寻仇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和你有什么冤仇?”
宁嬷嬷的神情一肃,盯着王守仁的目光里透着一丝阴寒。“你可以不记得我,但是,你一定不会忘记冷月娘。”
王守仁倒退了两步,不敢置信道:“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宁嬷嬷见王守仁害怕地往后退,目光里露出了一丝不屑。“我和她是什么关系,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吗?这三十年来,我无日无夜不盼着这一天。为了这一天,日烧香拜佛,就是要老天爷张开眼睛看看,看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王守仁不断往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角,靠着墙壁上,喃喃自语道:“不是,不是我害她的,我真的没有打算”
“你没有打算?”宁嬷嬷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月娘,难道你是月娘?”王守仁惊喜喊道。
宁嬷嬷摇了摇头,望着王守仁的目光里带着讥讽,“你也配喊这个名字吗?当年,若不是你为了荣华富贵,冷月娘怎么会惨死在破庙?你知道吗?她到死的時候,眼睛都是睁开着。”
王守仁见宁嬷嬷否认,再听宁嬷嬷说起冷月娘的死讯,喉咙一甜,一股鲜血吐了出来,洒在地上变成了一朵朵红艳艳的花。
宁嬷嬷弯子,从剔红花卉纹攒盒里拿出了一个灵牌位,她抱着灵牌位,摩挲着上头的名字,“她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日忘记过。她死了太惨了,太惨了。”
王守仁听到宁嬷嬷的话,神色黯然。如果说这个世上,曾经有谁是他真心在意过,真心爱过的人,那个人就是冷月娘。
宁嬷嬷抬起眼眸,冰冷的视线扫向了王守仁。“自从姐姐死后,我就每天拿着一个小纸人,上头写着你的生辰八字,每日都要扎你三回。我每天都在诅咒你,诅咒你死了下地狱,诅咒你王氏一家不得好死。可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居然让这样的公道,迟了三十年,迟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来,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没有想起过我可怜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