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站在船头,凝眸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平静无波,可他的心中却波涛汹涌。
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而紧蹙的双眉以及黯淡的星眸却泄露了他的满月复心事。
“大哥,你又在想梅姑娘?还是担心伯父与雁儿他们?”沐天麒悄悄走到他身边。
温如玉抬起眼帘,眼底有浓浓的忧虑:“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雪儿出什么事了。”
“她会出什么事呢?”沐天麒沉吟道,“你是不是怕她已经回到宫中,此刻已和皇上……”
“是啊。她在被星罗劫到碧海国前已答应做皇上的妃子,以她的性格,她不会逃避,只会去坦然面对哪怕是她不情愿选择的前途。她一直在为我牺牲,她总是那么心甘情愿地为我付出一切。我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我算什么男人?”声音越来越低沉,深深的自责,是不是自己太懦弱?为什么一生如此失败?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会被他连累。
他已经失去了萧雨尘,现在又要失去梅如雪。
两个深爱他的女人,到头来都为她牺牲。他的一生,仿佛总是在欠着别人。
“大哥,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沐天麒想安慰他,却找不出安慰的话来。命运的捉弄如此残忍,将人间真情生生地撕裂、蹂躏、践踏。
“这怎么不是他的错?”东方朔的声音在忽然身后响起,“如果他早点与雪儿成婚,怎么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我还等着抱孙子呢,现在一切都完了!”
温如玉回头,见东方朔一脸抱怨地瞪着他。
温如玉苦笑,自从见到梅如雪,东方朔就一直特别喜欢她、护着她。
“可是,义父,孩儿以前并不知道她喜欢我啊。何况孩儿回来才多长时间,又不断地有事情发生,根本没机会……”委曲地解释,心中暗道,感情的事岂能一蹴而就?何况自己心中原先被萧雨尘占得满满的,现在为梅如雪腾出的空间,完全是两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而形成的。
沐天麒几乎失笑,这个东方朔像个老玩童,煞是天真可爱。而温如玉在他面前又总是像个大孩子,特别好脾气,还带着点依赖的味道。
忽而转念想到温如玉的父亲,现在的清修大师,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父亲,却已成出家之人,他们之间,还能享受普通父子的天伦之乐吗?
心中微微觉得酸涩,为温如玉坎坷的一生感慨。
就在这个时候,沐天麒看到了那艘船,那艘跟着他们过来,后来又被抛下的船。
那艘船正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七八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人手提兵刃站在船头,每个人都用黑巾蒙面,只露出精光四溢的眼睛,看来个个武功不俗。其中有几人头发微微卷曲,貌似不像中原人。
看来这艘船以逸待劳,一直在此等着他们,
温如玉道:“他们终于来了。”
沐天麒道:“看来是唯恐我们太寂寞了。”
两艘船越来越近了。
沐天麒微微一笑,道:“对面船上的朋友,是准备给我们接风洗尘呢?还是要等着上船来抢劫?如果是后者的话,就赶快行动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已让对面船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义父,你进舱去吧,这儿危险。”温如玉不忘东方朔的安全。
东方朔叹道:“我现在成了废人一个了,只好看你们打喽。”
温如玉微笑:“放心,义父,我们能对付。”
对面船上的人相视一眼,突然腾身掠起,一齐向这艘船上扑来!人在半空,手中的兵刃齐举,已一起向温如玉和沐天麒砍来!
舱中追风、逐电、乘风与江天雨等人听到声音,也一齐扑到船头。
双方霎时打成一片。
温如玉见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很奇特,虽然看不到脸面,但从身形上看,他们个个魁梧彪悍。指节粗大,好像握惯了马鞭的手,脚上套着长长的靴子,着装像是来自草原、沙漠之人。心中暗暗奇怪。莫非这些人来自异邦?他们怎么会知道宝藏的事?
与自己交手之人看起来像是这帮人的首领,此人目光如炬,闪烁着威猛、刚毅甚至带着野性的光芒。身上穿一件灰色的大氅,看起来身份颇高,而且气度不凡。
“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藏头露尾,非英雄所为!”温如玉冷冷地斥道。
“大哥,这些人觊觎宝藏,分明是宵小之辈,你还当他们英雄么?”沐天麒在旁边一边与人交手,一边道。
温如玉却道:“阁下气度不凡,定非常人。为什么要学这种强盗行径?”
灰衣人目光一闪,道:“多谢温公子抬举。我只是觉得这宝藏送给康乐帝那样昏庸无道的皇帝实在是太可惜了,还不如让我借来一用。”
“住口!不许你污蔑皇上!”听到那句话,温如玉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星眸中闪出电光。
灰衣人愕然道:“这个皇帝那样对你,你还为他说好话么?”
温如玉一窒,道:“不管他如何对我,他是我朝的皇帝,只要他治国有道便是明君。我绝不允许你这异邦之人污蔑他!”
“你……”灰衣人震惊道,“你如何知道……?”
“从你的言行举止以及武功路数,我已猜到几分。”
灰衣人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道:“不错。温公子真是聪明过人。既然话挑明了,你我各为其主,便莫怪我不客气了!”
“好吧,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温如玉说罢,剑尖挽出万朵银花,将灰衣人团团罩住!
“好剑法!”灰衣人赞道。
灰衣人执刀,是那种狭长的刀,类似西域人用的马刀。刀光霍霍,招招挟着劲风,出手又快、又狠、又准。
“好刀法!”温如玉同样赞道。
沐天麒面对的则是一个执枪之人,此人用的是祁连封家的封家枪。该枪法据说是枪法中最阴毒的一种,出招的角度、位置常常令对手无法预料、防不胜防。
沐天麒还是那种从容、悠闲的样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手下却毫不放松。沐天麒也用剑,剑名“行云”,挥舞起来真有行云流水之美,配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眸、一身雪白的丝质长衫、以及腰间嵌着蓝色宝石的玉带,说不出的潇洒俊美。
温如玉第一次见到他出手,心中暗暗赞叹,这位兄弟真是人中龙凤,天然的一派高贵气度,连与人交战时都能这样洒月兑,难怪要迷倒京城无数名媛淑女,赢得“风-流小侯爷”的美誉了。
一边想着,手中剑却如疾雨流星般袭向对手。
灰衣人眼里露出凝重之色,丝毫不敢怠慢。
两人瞬间换过十几招。温如玉暗暗吃惊。这位灰衣人究竟是何来路?其刀法之猛几乎可以与纵横中原武林数十年的“霸刀”司徒啸天相媲美。尤其是他这把刀仿佛有一种魔力,每招袭来都挟着一股血腥味。
是不是他的刀嗜血太多,才会让刀染上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这场恶战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眼睛的余光看着沐天麒,见他虽然脸上带着浅笑,眸子中却分明有肃穆之意,而那对封家枪当真便如传言一般,阴毒、诡异,每每从预料不到的角度出手。令沐天麒几次露出险相。温如玉暗暗担心,怕沐天麒出事。
一念至此,手中突然加紧!长剑如闪电般划过灰衣人的面庞,蒙面的黑巾被轻轻挑落,露出灰衣人的脸。此人三十多岁,宽额高鼻,五官略显粗大,目光炯炯,神态威武,脸上的线条看起来冷硬、坚韧,隐隐有大将之风。
沐天麒瞥见这个人的面容,微微一征,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卫国侯府的档案中好像有此人,可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
灰衣人被挑掉面巾,神情大变,似乎没料到温如玉的剑如此之快。微一愣神,已被温如玉一剑刺中左臂,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沐天麒也一招得手,剑尖划过对手肩头,撕开一条血痕。
灰衣人脸色灰败,倒退几步,呼啸一声,一群人哗啦一下子退回自己的船上,启帆逃蹿而去。
“贤弟,我们要不要追?”温如玉问道。
沐天麒摇摇头,道:“穷寇莫追。我们还是保护宝藏要紧。将它安全送达国库,我才能放心。”
温如玉点头道:“贤弟是不是认识此人?”
“我们收集的各国档案中应有此人,待小弟回去查一查。”
大船靠岸的时候,温如玉一眼就看到了落花那张英姿飒爽的脸。沐天麒也看到了,不禁微微皱眉,这个女人看来真是阴魂不散啊。
“洛姑娘,你还在这儿?”温如玉奇怪地问道。
“是啊。”洛花笑道,“我来给你送第二件礼物。”
温如玉挑眉。
洛花手一扬,几名随从抬过来三个麻袋,打开来,竟然见到“归帆”客栈中那对被称为“钩环双煞”的夫妻,以及唐门“病公子”唐璧。看起来都像被废了武功的样子,浑身瘫软,脸色比死人都难看。
“这三个人我已帮你解决了。你怎样谢我?”洛花负手走到他面前,双眸亮得照人,唇边有隐隐的笑意。
温如玉不禁露出微笑,这个女子做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以为她已经走了,原来在这里帮他。
心中暗暗感激。
洛花又道:“至于客栈那位妩媚的老板娘,我已查明她是嫏嬛阁安插在这里的一名密探,只是为了收集情报,对你们无害。”
沐天麒几乎要晕倒,这女子简直不像人,而像妖,似乎他们想的事她都能猜到。
“多谢洛姑娘。”温如玉由衷地道。
洛花灿然一笑,道:“我收下了。你们此去京城,有这么多高手在,我就不用操心了。公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要走了。”
温如玉抱拳道:“姑娘一路顺风。我一定会来会会你们大王的。家父与小徒就承你费心了。”
洛花回眸,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照顾他们?也许我们大王早就将他们当成阶下囚了。”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姑娘。”
洛花不语,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策马而去。
沐天麒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个女人真让我看不透。”
温如玉摇头叹道:“她真是一个奇女子。”
乾清宫。
总管太监李默匆匆跑进来,躬身禀道:“启禀皇上,卫国侯与温如玉公子已取得倦客岛的宝藏,并安全将宝藏运回京城,此刻已在宫外候旨。”
景剀闻言大喜。
温如玉与沐天麒双双进宫来,两人一路上杀得天昏地暗,白衣上都已血迹斑斑了。温如玉眉间微拢,暗藏着几许担忧,不知道梅如雪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臣等幸不辱命。”二人双双拜倒。
景剀一手拉起一个,看着他们满身的血迹,拍拍他们的肩,亲切地道:“天麒,如玉,你们辛苦了。为康朝立了一大功。”
沐天麒道:“皇上,此次都是大哥的功劳,大哥武功盖世,一路上打退了无数觊觎宝藏的人,还杀了黑枭帮杨傲,为皇上扫清了江山。”
景剀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温如玉,微笑道:“如玉,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你答应过朕,若是活着回来,便愿意入朝为官。此话没有失效吧?”
看惯了景剀恶狠狠的样子,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平易近人,温如玉有种异样的感觉。
原来,平易近人时的景剀竟是那样英俊。
呆了呆道:“是……臣谨守承诺。”
“好吧。朕打算将鲲鹏王爷的身份还给你。只是朕不会再将鲲鹏王国的领地还给你了,你只能住在京城,为朕做事!”
温如玉心头一凛,鲲鹏王爷?这名号是他们祖孙三代的祸源,为什么景剀居然要封他这个头衔?
“皇上,臣不敢。请皇上收回成命。”微微垂下眼帘,白暂的脸上不显山不露水。
“哦?为什么?”景剀掀眉,眸底又有隐隐的不快。
“臣从阶下囚一跃成为王爷,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待?何况臣曾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皇上这么做,满朝文武会觉得皇上处事不公。”
景剀哈哈大笑,道:“朕是一国之君,谁敢置疑朕的决定?如玉,朕说过要补偿你,何况你找回宝藏,为我朝立了一大功。还有,朕也答应了雪儿,朕说话算话……”
雪儿二字让温如玉如受雷击,一下子抬起头看,看着景剀,月兑口道:“雪儿?你见到雪儿了?她回来了?”
那星眸中一瞬间的闪亮令景剀有些发晕,如此迫切,如此急切,如此情真意切,这两人在提到对方时的表情是如此相似啊!
“是的,她已回来,昨天晚上,她已成了朕的女人!”
一瞬间的闪电霹雳,温如玉的心仿佛被一双巨手突然撕成碎片,每一片都淌下血来。一股腥味冲进喉头,他生生地忍住,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苍白,眼里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渐渐成灰,一片死寂。
好久,好久,他艰难地说出一句:“恭喜皇上,容臣告退。”
景剀点头,向沐天麒使一个眼色。
温如玉一步步向外走去,脚下虚浮,背影孤寂、落寞,仿佛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沐天麒默默地跟过去。
走出宫外,温如玉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