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滴落在屋檐上,寂寞的声音,催人愁肠。
景剀站在廊下,小太监为他打着伞。濛濛的雨雾中,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颐和轩中那个抚琴的男子。
他白衣如雪,黑发如云,眉心聚拢在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星眸中闪着忧伤、迷离的光。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神态安静、优雅,姿势美到极致。
琴声混和在无边的烟雨中,像九天外飘落的仙乐。
让人仿佛看到漫天飘落的萧萧黄叶,倚窗独立的人,淡淡的落寞与哀伤从琴声中逸出,丝丝缕缕。
西风无限恨,吹不散眉弯。
景剀有时候觉得很奇怪,看这个人,分明应该是一位才子、一位诗人,才华横溢、情深缱绻,可当他举起惊鸿剑,那种锋芒毕露,那种凌利的气势,却令再强大的敌人也感到胆寒。
“皇上,你不进去吗?”。小太监的问话惊动了屋内的人,琴声止住,温如玉站起来。
景剀带着湿气走进颐和轩。
“皇上。”温如玉正想拜倒,被景剀扶住。
“如玉,你身体不好,不用多礼。”
看他坐下,温如玉静静站立,等他下文。
“如玉,你坐下来。”景剀招手,让温如玉坐到他身边。
“朕听雪儿说了,你答应娶浣儿为妻。谢谢你。”
有没有听错?景剀居然说“谢谢”?表情那样真挚,不像是做出来的。
温如玉淡淡一笑,他可以说什么呢?走到这一步,自己还有选择吗?
“你的烧退了么?”景剀又问,并且探过身来,伸手试他的额头。
温如玉的身体忽然僵硬,有异样的感觉象电流般袭遍全身。此刻的景剀,好亲切的样子,就像自己的一位兄长。
“谢皇上关心,臣……已经好多了。”微微局促的表情,垂下眼帘,避开那对探寻的目光。
“你……是不是很恨朕?”语声低沉,竟然有些歉意。
温如玉愕然,这个人高高在上,他岂非觉得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他有觉得歉疚过吗?
注意到他脸上瞬间露出的惊愕,景剀苦笑了一下,不再追问下去。四下看了看,道:“颐和轩简陋了些,你暂时先委曲一阵,朕已命人全速建你的王府,你很快便可以搬过去的。一切布局都按你栖云山庄的样子,你会喜欢。”
温如玉不禁动容,什么时候,这个人变得如此细致、体贴?那样和颜悦色的表情,那样委婉低沉的语调。温如玉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想开口向他提起清寒,请他将清寒还给自己。
可是,他犹豫了,万一这种温情只是假象?
景剀分明看到他眼里有一霎那的闪亮与灼热,可眨眼又熄灭了。是自己看错了吗?
“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些了,朕想让你做一件事。”商量的语气,没有命令,没有强制。
“皇上尽管吩咐。”
“明日早朝,洛臣相要来见朕,向朕要一个答复。朕想当着满朝文武,为你与浣儿赐婚。你来上朝可好?”
温如玉怔了怔,抬起眼帘,眸子中有片刻的迷茫,既而又低下头,道:“是,臣遵旨。”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投到一个人身上。
他仍然一身白袍,剑眉星眸,目光沉静,清瘦的脸上有着些许苍白,金冠束发,腰悬美玉,穿着朝靴的他更显得身材高挑,英俊挺拔。
这样的绝世风华,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展露无遗。连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卫国侯沐天麒也被比下去了。
“大哥,你身体好了?”沐天麒一脸关心地问道。
温如玉浅笑:“是的,好多了。贤弟,我义父与江二哥他们……”
“他们在小弟府上很好,只是有些担心你。”
“一会儿下朝后我就去看他们。”
沐天麟点头。
景剀坐上龙椅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温如玉。
他看起来那样高贵、那样月兑俗,站在群臣中便如鹤立鸡群一般。
再往旁边看,沐天麒正给他投来一个会意与赞赏的眼神。这种熟悉的眼神在很久之前有过,自从温如玉出现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这样的交流了。更多的是沐天麒对他的背叛和疏离,不,也许是自己对沐天麒的怨恨吧,因为他的心靠在温如玉那一边。
有时候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可他再冷酷,终究无法对沐天麒下手。
那样闲闲地微笑着的沐天麒,最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进,什么时候应该退,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景剀喜欢他这样聪明的人。
而温如玉却太宁折不弯了,即使委曲求全,即使忍辱负重,即使低头臣服,他骨子里的孤傲仍然存在。
他是需要用温情去感动的,绝非权力或暴力。
洛花清亮的眸子出现在景剀视线里,隐隐含着挑衅。目光掠过温如玉,有一丝惊诧,可能没有想到会在此见到他。
“陛下,小臣来中原已有数日,今日特为鄙王向陛下讨个说法,不知陛下是否已有定论?”不卑不亢的神情,镇定的语气,让众臣的眼光惊讶地投向这位女臣相。
景剀微笑,道:“乌泰大王愿与我朝结盟,是我朝的荣幸。只是朕的小妹已心有所属,朕今日便要为她赐婚。朕还是那句话,我朝有无数名媛淑女,足堪匹配。若是贵王不嫌弃,朕愿意为他挑选佳人。”
洛花碰了个钉子,挑眉道:“不知长公主欲嫁何人?”
景剀目注温如玉,道:“便是鲲鹏王爷、朕的御弟温如玉。哦,不对,他原是我皇室子孙,本姓景。洛臣相,你若不急着回国,朕倒想邀你留下来,同饮一杯喜酒呢。”
洛花蓦然变色,不可思议地看着温如玉。后者神情平静,波澜不兴。
满臣文武面面相觑,景剀这样做,分明已违背了太上皇的遗嘱,而且拒绝乌萨的和亲要求,只顾兄妹亲情而不顾江山,这种做法令他们无法接受。
分明感受到反对的意见,景剀严厉的目光扫过众臣,大家啉若寒蝉,一下子全没了声息。
沐天麒不禁露出微笑。
这样的铁腕,这样的霸气,也只有景剀能够做到吧?
洛花呆了半晌,神情复杂,说不出是喜是忧。最后施了一礼,称回去向乌泰汇报后再作定论。临走前向温如玉递过一个眼神,分明是说:别忘了你的父亲与徒弟还在我们手中!
景剀盯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一瞬间的利芒闪过。然后收回目光,注视着温如玉,道:“如玉,朕将浣儿赐婚于你,你可愿意?”
温如玉有片刻的怔忡,继而缓缓跪下,道:“多谢皇上。臣……愿意。”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袖中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颤抖,显见内心是多么挣扎。可是那双湖泊般的眼睛,却仍然吞尽了一切。
这一刹那,沐天麒有种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