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卫国侯府探望东方朔与江天雨,两人见他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都松了一口气。
东方朔看到温如玉头戴金冠的样子,仿佛又见到了五十年前的景皓,激动得几乎流下泪来,道:“想不到这皇帝还有点良心,就冲他赐还你鲲鹏王爷的封号,我就不再跟他计较二弟的死了。”
提到东方奇的死,温如玉又是一阵心痛,感慨义父的宽宏大量,可自己内心的愧疚却半点不能减轻。
东方朔知道温如玉是因梅如雪成为景剀的妃子而忧伤成疾,本想痛骂温如玉一顿,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他看到温如玉眼底深埋的痛苦,哪里还忍心去责怪他?
温如玉打算一回去就向景剀告假,到乌萨去救自己的父亲、徒弟及江天雷三人。
江天雨自动请缨同行,温如玉知他也是忧心自己的三弟,便点头同意。
策马回宫时,被洛花拦住去路。
“洛姑娘,你还没回乌萨?”
洛花盯着他,眼神很复杂,有失望、责怪、不解,还有一些担心与怜悯。
温如玉有片刻的失神。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奇怪的表情?
“你并不喜欢景浣烟,为什么要答应娶她?”
“我……我当她妹妹一般,不想她成为你们政治的牺牲品。你们那位乌泰大王从未见过她,为什么非她不娶?这难道不是你的计谋么?”温如玉凝眸看着洛花,眼底一片坦诚。
他们之间,仿佛不需要什么隐瞒,即使是敌人,也可以肝胆相照吧?
“是。是我怂恿我们大王这么做的。可我不希望是这个结局,我不想是你娶了她。”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来乌萨,帮助我们大王,与我联盟。”
“皇上是对不起你们洛家,可他当年犯下这个错误时尚且年幼,又是受奸臣蒙蔽,情有可原啊。你恨的是他一人,却要拿康朝的万里河山作埋葬?还是你们大王本就野心勃勃,妄图吞下康朝的江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举两得。”洛花眼里光芒闪烁,那是种极自信甚至傲然的光,“我会让这两块版图合二为一,我会青史留名。”
一转念,目光又暗淡下来,道:“可是你呢?你会成为千夫所指,康朝的罪人。因为你娶景浣烟,这将成为两国战争之源。当百姓流离失所,所有的人都会将恨集中在你身上。你到时要如何自处?”
温如玉心头涌起一片寒意,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可从洛花嘴里说出来,那种激烈的言辞与语气,令他有窒息的感觉。
半晌,他迎上洛花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变。洛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很快会到乌萨见你们大王,到时我们好好谈。”
洛花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纵马而去。
温如玉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香雪宫。
一轮圆月悬在黛色的天空,月华如练,从层层的纱缦透进来,满地清辉。
烛光中梅如雪的脸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住幽幽暗暗的心思,梅一般清丽雅致的两颊,越发消瘦了。雪白的丝质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松,腰已经不堪一握。
站在窗前,凝望着夜空,迷离的眼神,令景剀莫名地心痛。
将手悄悄搭到她腰间,感受到她肌肉的蓦然紧绷,想避开,却最终默许了他的动作。
“雪儿,你不想见朕?”有些失落与挫败,低沉的声音竟是那样伤感。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也会有如此温柔的心么?
梅如雪没有回答,仿佛已默认了他的话。
“今天如玉来见朕,他要到乌萨国一趟。”景剀错开话题。
梅如雪一惊,道:“为什么?”
看到她眼底片刻的惊惶与担忧,景剀心里有些酸涩,除了温如玉,她没什么感兴趣的事了吧?
“他的徒弟还有一位兄弟被乌泰抓去了。”
“乌泰想干什么?”
“他想让如玉到乌萨去辅佐他。”
“这不可能!大哥绝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们用了这种方法。”
“这个乌泰真是卑鄙!”梅如雪沉声道。
“朕想让如玉先与浣儿成婚。”
梅如雪抬头,眉心微动:“你不相信他?”
“不是。朕是觉得前途有太多的未知数,朕想让他有个家的感觉,心能够安定下来。”
梅如雪无语。
家,自从十年前萧雨尘死,温如玉就已经没了家。
家,可以让这位漂泊的人安定下来吗?
夜风轻轻吹进来,撩起梅如雪的长发,拂到景剀脸上,痒酥酥的感觉。
他伸手,想帮她抚平乱发。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阵幽幽的琴声传来,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很远。那琴声有说不出的诡异,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渗入听者的血液里,摄人心魄。
琴声中一个低沉而慵懒的声音缓缓道:“天朝皇帝,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好不快哉。”
景剀与梅如雪一齐失色。
这声音分明来自那个鬼魅般的碧海王子星罗!
两人走到门口,惊愕地看到,一轮满月中,那个一身银衣的星罗王子正静静地坐在对面的屋顶上,纤长的手指悠然地拨动着琴弦。月光镀满他全身,身上的衣服仿佛发着银光,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象一只银狐,浑身散发着一股神秘而妖异的美。
“星罗,是你?”景剀沉声喝道。
星罗却不答他,目注梅如雪,道:“雪儿,你好让我失望。我这样一片真心对你,你却宁可回来嫁给这个恶毒的皇帝。”
“王子,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无法报答,可是,我有我的选择,你不明白。”梅如雪歉然道,“我只能请你原谅。”
琴声忽然急转直下,有些愤怒,如暴风疾雨。景剀脸色骤变,胸口又在一阵阵疼痛,那琴声像魔爪一样蹂躏着他的五脏六腑。
梅如雪内力较弱,这会儿也已感觉到痛苦了。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缕箫声。那箫声如丝如缕,如清风明月,如碧海澄空,如寸寸阳光,将满天阴霾一驱而净。
琴声戛然而止,月光下,星罗的眼睛盯着缓缓走近的白衣人,唇边有了笑意:“温公子,别来无羔?”
温如玉放下箫,眸底一片云淡风轻。
“王子,当初雪儿答应你那个未知的条件,是因为你为我接续手脚断筋而起。一切过错皆在温某。如今她已是皇上的人,请王子放过她,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再强求她好吗?如果王子不满意,不妨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好了。”
“现在是你们的皇帝夺了雪儿,我要算账也该算在他的头上。”星罗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一丝冷酷。
温如玉呆了呆,道“雪儿从来都没有属于你,她只是答应了你那个没有开出的条件,但她并不知道你将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一切与皇上无关。让我来还你的债!”
“为什么?”星罗不可思议地道,“他抢了你的女人,你还要保护他?”
“我是就事论事。”
“好吧。”星罗微叹,“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算这笔账。我知道你武功盖世,很想与你好好比试一番。可既然是你欠我的,这场比试就不能够公平。”
温如玉微笑,此人倒也直率。
星罗道:“我这八音魔琴勾魂摄魄,如果你能在我的琴声中战胜我们碧海国的‘五行剑阵’,我便放过你们,从此再也不来康朝骚扰雪儿。否则,我便要带雪儿走!”
温如玉回头看景剀,征寻着他的意见。
景剀苦笑,还有选择吗?点头道:“你尽力就是。”
五条人影象幽灵般从星罗身后掠起,飘落在温如玉面前。
五双精光四溢的眼睛,五把雪亮的长剑,他们站定时,仿佛满天风雨突然降临。
而在此时,那幽幽的琴声又起。
“皇上,雪儿,你们快堵住耳朵,不要听琴声!”温如玉不忘叮嘱他们俩。
五把剑织成一片天罗地网,将温如玉团团罩住,而那无所不在的魔音又死死地纠缠着温如玉。
温如玉收敛心神,一边用内力去吞没那琴声,一边抵挡那五把长剑。
张夕照带着大群侍卫过来,侍卫们禁不得那琴声,只能远远地看着,个个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不敢妄动。
而张夕照则跑到香雪宫门口,守卫在景剀与梅如雪面前。
星罗的手指在琴弦上优雅地滑动,那一串串音符带着无边的煞气,弥漫在整个皇宫中。月光变得幽暗了,那些影影绰绰的花木、宫殿、假山、湖泊都似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星罗脸色突变,因为他发现这股煞气撞到温如玉,便似泥牛入海。这个人竟能将自己的内力与琴声一起吸进去?
他忽然觉得不对,因为温如玉的剑气越来越强,仿佛是将自己的魔琴之力转化到他的剑上了。
他一边在吸收他的内力,一边在转化为自己的内力,并从剑上散发出去。
只见六条人影、一片剑光,根本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饶是张夕照武功超群,看到这种恶斗的场面也不禁失色。
而景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更是充满了震惊。
此刻的皇宫便像一个修罗场,充满了阴冷、惨烈与惊心动魄。
忽然,一道剑光如闪电般劈开夜幕,照出温如玉的身影:衣如雪,发如墨,雕刻般的五官无边坚定、刚毅,那双漆黑的眼睛像遥天里最亮的星星。唇紧紧抿着,有些许的冷酷。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这完全是另一个温如玉,完全不是他平日的那种宁静、温雅。
这一刻,他仿佛是天上降落的战神。
剑光中,五条人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惨叫声响起,血花飘落。
与此同时,温如玉手中射出几枚棋子,势如流星,直击星罗的魔琴。星罗挥袖去挡,
棋子四散飞落,同时只听“嗤”的一声,其中一枚竟将他袍袖撕裂。
坠落到地上的五个人身上都带了伤,挣扎着爬起来,飞身回到星罗背后,齐齐跪倒:“王子,属下无能。”
星罗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罢了,我们敌不过他。”回头向温如玉微微一笑,道:“温公子,我败了。告辞!”
离去时深深看梅如雪一眼,竟似要将她刻在心里。
转瞬间六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才只是大家做了一场梦。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见温如玉手捂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王爷,你怎么样?”张夕照连忙上去扶住他。
温如玉微微摇头,道:“没事。只是受了点内伤。”
梅如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去,伸手搭住温如玉的脉门。
温如玉给她一个提醒的眼神,梅如雪却视而不见。
景剀的脸陷在阴影里,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