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维谷。
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除了奉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妻儿已为自己历尽心劫,受尽苦,怎忍心再让他们为自己送命?
若是自己自杀,景剀要用全部鲲鹏军为他陪葬,他的命系着七千条人命,他不敢死,他死不起,他背负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自私一次吧,只要自己尽力保全百姓,减少杀戮,良心便会好受一点。
只这一次,只这一次,让自己背负起不义之名……
可是,心痛得好像被生生撕裂了,一阵阵颤栗,是自己在鞭笞着自己的良心。
“如玉,你终于想明白了,朕很欣慰。”景剀仿佛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目光也温和起来,伸手握住温如玉的一只手。
那只手蓦然停止痉挛,慢慢放松。
温如玉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去,挡住眼底瞬间汹涌的痛苦与挣扎。
景剀看他满头汗,有些怜惜,伸手从袖中取了帕子,为他轻轻擦掉,道,“怎么太医来看过了还是这样虚?脸色也不好。如玉,这阵子你打仗辛苦了,再加上杖伤,需要好好调理。不心急,正好趁这段时间吟诗作赋,一展情怀。”
温如玉僵住,景剀总能在他最无望的时候,让他看到兄长般的关心爱护。
忽然便想起当年自己的祖父景皓,那样不争,甘心地了却自己的生命,只为要他死的人是他敬重过的兄长吧?仍然指望他心底有一丝柔软,愿意让自己的死换取身后的平静。可是,他却没有放过他的后人。他那样慷慨赴死,却让他更加有了失败的感觉,反而增加了他的恨。
而景剀,他放过了他,不仅没有杀他,反而赐还他封号,让他有了报效朝廷的机会。
这一年内,他给了他最大的信任与器重,让他完全施展了自己的抱负。那种感觉,可谓如鱼得水。
想到此,心中又升起一丝温暖与希望。
也许,自己还能感动他吧?
“谢皇兄关心,这点伤对臣无碍。”勾起唇,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一笑,如少年般纯真无邪,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光彩。
看得景剀呆住,心底忽然有些柔软的感觉。好像温如玉又成了他亲弟弟一般。
“嗯。朕知道你没那么脆弱。好好养伤,不用考虑朝廷中事,好在你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的那些公务自有属下去执行。你就安心做几天富贵闲人吧。”拍拍温如玉的肩,景剀微笑。
“谢皇兄。”
景剀环顾四周,看到满架的诗书,忽然想到什么,道:“朕这两天有点闲下来,听说你写了很多词,朕颇感兴趣,不知道你可愿让朕拜读一下么?”语气很亲切,带了点调侃的味道。
“臣随便写写的,登不得大雅之堂。皇兄别见笑才好。”温如玉赧然。
“怎么会呢?朕知道如玉是名闻天下的才子,好多文人学子对你仰慕之极呢。”
温如玉愈发局促,避开他的目光,想起身为他拿词集,却被景剀轻轻摁住:“别动。告诉朕在哪儿,朕自己去拿。”
“在那边书案上。”
景剀走到书桌边,见有三本词集放在那儿,一本《倦客集》,一本《红尘集》,还有一本《盟鸥集》。
“倦客,红尘,盟鸥。”景剀念起这三个名字,回身走过来,看着温如玉,眼里露出探究的意味:“如玉,你是厌倦了红尘,想要归隐林泉么?”
温如玉愣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景剀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不许他退隐江湖。那么,他究竟想让他怎样呢?
“你是不是不愿意为朕效力?因为……朕让你失望了?你觉得朕是昏君?”还是平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惊心。
“不是……”温如玉惶然道,“皇兄言重了,臣岂敢存这种心思?臣一心效忠皇兄,别无他念。这些名字不能代表什么,只是臣的那些文友随便拟的,附庸风雅而已。请皇兄莫要胡乱猜疑。”
“哦。如此甚好。”景剀点头,神情很郑重,道,“如玉,你是景家子孙,是朕的御弟,更是朝廷栋梁,朕绝不允许你埋没林泉之间。这一年你为我朝作的贡献有目共睹。若是你现在退隐江湖,天下人还当朕没有容人之量呢!”
原来,他是顾忌人言。
可是,是不是依然不放心他,心里存着块垒?
“其实……皇兄不必顾忌那么多,皇兄只要问自己的心就行了。臣……从来不想令皇兄为难。”既然为难,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两人都可以好受些。为什么要苦苦地将自己抓在手里,逼自己做违心的事,却又担心自己的光芒盖过他……做皇帝,真的那么累么?
景剀脸色一变,目光慢慢变得幽深,呆了半晌,像掩饰什么似的,挥挥手道:“朕出来久了,你也该休息了。伤好后你即来上朝,朕调给你十万兵马,务必将乌萨夷为平地!”
“是……”
“朕告辞了。”
“恕臣不能相送。”
“不必。”
刚站起来,就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管家林安的声音:“娘娘,王爷是在书房,可是皇上……”
景剀慢慢坐下去,看着温如玉,那双黑瞳又变得深不见底。
温如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