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再次传出噩耗。
温如玉的义父东方朔本来已是耄耋之年,又经历景珞的死、温如玉的下狱,一下子承受不住,身体突然垮去,短短几天便撒手人寰。
平素看着挺硬朗的一个人,到底经不起岁月的摧蚀。人命,原是如此脆弱。
景浣烟犹豫再三,终于进了宫。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去找景剀。
“请皇上开恩,放玉哥哥出来,让他……送完义父最后一程。”她尽量让语气平稳,可眼角眉梢的忧伤却象蛛丝般缠绕,挥之不去。
景剀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再想到天牢中温如玉苍白的脸,不禁心软下来。尽管那声“皇上”仍然听着刺耳,他却没有发怒。
“浣儿,朕本来就没想要惩罚如玉,只是关他几天,让他吸取教训罢了。既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朕放他回家便是。”声音竟是格外的温和。
“谢皇上。”景浣烟转身欲走。
“浣儿。”景剀叫住他。
“皇上有何吩咐?”景浣烟淡淡地道,神情恭敬却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景剀看着她,眼底掠过一抹懊恼之色,却终于没有发作,只是略带责备地道:“如玉都不曾对朕这样,你却为何……?”
“玉哥哥是君子,从来都只有别人对不起他,没有他对不起别人。皇上若是有心,便该对他好一点。”不轻不重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全不管那个一身明黄的人已在她背后气得发抖。
张夕照跟过去释放了温如玉,回来时却是满脸怔忡之色。
景剀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对,马上追问情由。
“皇上,那个碧海国的星罗王子又来了。他这次……居然挖了条地道到天牢,想要救王爷出去……”张夕照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丝毫不敢隐瞒。
景剀听得愣住,呆了半晌,怒极反笑道:“这个星罗,真是胆大包天!他把朕的天牢当成他的私家花园了?这样来去自由!如玉……他竟敢勾结星罗,看来朕当初的怀疑没错,这个星罗,是一心想要如玉投奔碧海国了!”
“皇上……”张夕照见他发怒,连忙解释道,“王爷说,星罗王子是好意。他特意来长安,是为了帮王爷装上假肢的。咱们没有碧海国医术高超,若是星罗王子能为王爷按上假肢,对王爷岂非是一件大好事?他那样风神俊逸的人,缺了一条手臂,真是太可惜了……”
景剀怒气未消,却又无话反驳,恨恨地一甩袖子,道:“罢了,朕看他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请皇上莫要责怪王爷。王爷若是有心投奔碧海国,便不会向臣坦言这些事了。他身在牢中,不便向皇上禀报,所以才让臣转告的。”张夕照最担心的是景剀迁怒于温如玉。
景剀想到温如玉的状况,有些于心不忍,道:“如玉连遭打击,朕看他可怜,何况他也不知道星罗会这么做,朕不怪他!”
“谢皇上。”张夕照大喜。
景剀坐下来,拿起一份奏折,打开,忽又停下,沉吟道:“朕今晚……摆驾女贞观!”
“皇上……”张夕照微微一窒。
“嗯?”景剀掀眉。
“王爷怕皇上出宫危险,再三叮嘱,让臣劝皇上不要再去女贞观……”张夕照的声音越说越低。
景剀腾地站起来,将手中那份奏折用力拍在案上,大怒道,“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究竟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皇上息怒……”张夕照的丹凤眼紧张地眯起来,平素在侍卫面前那样威严的一个人,见到景剀发怒,便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王爷忠心耿耿,他是为皇上着想……”
“他为朕着想?他是怕朕冷落了雪儿!”一语出口,景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缓缓坐下,轻轻叹出来,“朕是该去看看雪儿了……罢了,今晚朕不走了,朕去香雪宫。”
张夕照不禁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梅如雪手中拿着温如玉的那封信,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字字句句好象都在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样温和动听的声音,微风般拂过耳畔。
她本该生他的气,因为他自己已经处于最最艰难的境地,却仍然在关心着皇帝的安危。这个人,仿佛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他的心究竟有多大?能装下多少东西?他有多少精力可以付出?他那样消瘦的身躯还能付得起吗?
可她永远无法生他的气。
那个白衣如雪的人,高贵得如同云中的神仙,却又单纯得如同邻家的男孩。他穿上战袍锋芒毕露、威风凛凛,月兑下战袍温文尔雅、潇洒俊逸。他在朝堂上是经天纬地的贤臣,在民间是满腥经纶的才子。他拔剑时剑气纵横天下,他弹琴时琴声醉人心魂。
这样一个人,完美得让人心仪,却又傻得让人心疼。
大哥啊大哥……
梅如雪喃喃念着,微笑,轻轻叹息。
却听室内传来雨柔的哭声,她放下信站起来,走进去照料女儿。
哄得女儿停止哭泣,将她交给绿依。
再出来时不禁愣住。
信握在景剀手里。
“皇上……”轻轻唤一声,心中已感到不安。
景剀却只是微笑,道:“朕真是想不到,如玉用左手写出来的字,也这样风姿秀逸,让人见字如见人啊。”
梅如雪悄悄松一口气,眼波宁静如水,唇边不觉露出笑意:“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此?”
“朕想你与柔儿了。柔儿在哪里?让朕瞧瞧。”
“在里面。”
景剀走进去,从绿依手中接过女儿,仔细看着,无限宠爱。
“雪儿,这孩子长大肯定象你那么美。”景剀的声音有些陶醉。
梅如雪不禁嫣然。此刻的皇帝,象极了一位父亲。
“我哪里比得上媚儿妹妹美?她才是天姿国色之人。可皇上却宁可到宫外去会那位洛颜,不愿呆在碧清宫陪媚儿。她俩长得一模一样,皇上为何要厚此薄彼呢?”梅如雪轻轻抱怨。
景剀的脸有些沉下来,皱眉道:“是不是因为如玉那封信,你想劝朕不要去女贞观?”
梅如雪苦笑:“这事跟大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太傻,太忠心了。担心你的安危,更唯恐你落了个昏君的骂名。”
“那你呢?”景剀看着他,目光中分明含了期待,“你一点也不介意朕去女贞观?你不为自己考虑,倒反而劝朕多去碧清宫?”
梅如雪心中长叹,仿佛为了完成某人的心愿,她浅浅笑起来,柔声道:“我当然希望你多留下来陪陪柔儿,但我自不会强求,皇上有皇上的喜好,雪儿难不成能为你作主?只是……象大哥这样忠心的臣子,到最后未必落了好去,还不是他不懂顺着皇上的性子说话做事?白白地自讨苦吃!”
景剀伸手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眼里尽是笑意:“朕从不知道雪儿的嘴这样厉害,拐着弯骂朕是昏君。今日朕要好好教训你……”
梅如雪含笑不语。
两人坐下来,宫女送上茶。
梅如雪想起什么,道:“林府出殡,媚儿妹妹今日出宫去了。不知可曾回来,我怕她伤了心,明日皇上去安慰安慰她吧。”
景剀凝眸看她,目光带了些宠溺:“你怎么跟如玉是一个性子?总在关心别人。林靖余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媚儿为他伤心?当初是怎样设计害朕,又害鲲鹏军三位少将的!如今他死了,媚儿也可以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呆在宫里,她应该高兴才是。”
“话是不错。可终究是自己的伯父……”
“好,朕依你便是。明日去碧清宫看她,好了吧?”
梅如雪展颜:“多谢皇上。”
林媚儿已回到宫中,却是辗转难眠。
她在林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林靖中。
林靖中怀疑其兄死于温如玉之手,而素与林靖余一丘之貉的大理寺正卿崔博又找不到控告温如玉的证据。两人一筹莫展。
于是将希望转移到林媚儿身上。
要林媚儿设计陷害温如玉。
林媚儿素知温如玉是君子,更感激他当初还原自己的身份,并替伯父与父亲在皇帝面前求情。
如今怎好恩将仇报?
可林靖中竟以断绝父女关系来威逼她。虽然林媚儿眼下是贵妃的身份,可林靖中深知女儿是个善良、孝顺的性子,自然懂得如何要挟她。
她勉强答应,但心中波澜起伏,一刻也停不下来。
而林府中,林靖中与崔博二人仍然在密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