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呆呆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直到看不见,目光仍然收不回来,那双沉静的星眸中渐渐泛起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雪儿,为什么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首先想到的总是我?你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只是一味地维护我。你让我无颜以对,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卑微、懦弱、一无是处。你知不知道,那段情,覆水难收。而我能做的,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看你过得平安、快乐看你象容谷幽兰,永远开得自在美丽,我的心才能稍稍放下来。
我会尽我的一切能力保护你,保护大哥和柔儿。
让我承担所有的灾难、痛苦与罪孽,只要你幸福……
想得出神,没有发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发现期间绿依进来为他添了一次茶。善解人意的女孩看到温如玉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轻轻摇头,无声地叹息。
目光中再次出现梅如雪清丽的面容,那双如水的双眸已被愁云笼罩,眉尖深蹙,走过来的脚步有些虚浮。
“雪儿,是不是……?”虽然已在预料之中,温如玉仍然一阵紧张。他站起来,轻轻扶住梅如雪,让她在桌边坐下,给她递上一杯茶。
梅如雪怔怔地看着他,声音低缓而艰涩:“皇上那样骄傲的人……难怪不肯让你知道他的状况,此番他不仅输了健康……连尊严都要输尽了。”
一句话象霹雳炸在温如玉头顶,他睁大眼睛看着梅如雪。
梅如雪的脸色很苍白,衬托出那双眸子越发黑得深邃。她的神情有些慌乱,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种样子完全不同于她平时的淡定从容。
温如玉拼命压下心里涌起的恐惧感,低声安慰道:“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我来想办法。你告诉我吧。”
梅如雪点点头,道:“你可曾听说过一种药物,叫作阿芙蓉?”
“阿芙蓉?”温如玉神情一动,“你是说那种用罂粟果汁制成的药?我知道它有有安神、安眠、镇痛、止泻等功效,张骞出使西域时传入中原,后来曾被华佗用作麻醉剂。我看过一本叫作《开宝本草》的书,书中将这种药叫作罂粟粟。”
“正是。”
温如玉苦笑:“我早该想到了。罂粟宫之所以叫罂粟宫,必定与罂粟有关。你是说这安乐丸其实便是阿芙蓉?”
“是的。”
“可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本是入药佳品,它怎么会是毒药呢?”
梅如雪面色沉重,缓缓道:“如果用在正确的地方,它便是良药。如果将它用作毒药,它便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因为别的毒药只是危害人的身体,而它不仅危害人的身体,还要摧毁人的意志。”
温如玉静静地听她讲,心中早就波滔汹涌,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
“服用它后,人会有一种欲仙欲死的欣快感,产生梦幻现象。正是这种感觉令许多人忍不住去尝试它。但岂不知这就象是一个陷阱,一旦陷入便万劫不复了。
长期或过量服用阿芙蓉,会让人上瘾,对它产生精神上的依赖性,一直渴求用药,再也无法遏止。一旦停用就会出现各种痛苦的症状,比如流泪、流涕、出汗、震颤、呕吐、惊慌、浑身忽冷忽热、月复痛、意识丧失等,所以人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这种药,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到了最后,人便成了药物的奴隶,再也没有尊严可讲……”
温如玉听得惊心动魄:“那么一直服下去会如何?”
“身体会严重衰弱、精神颓废、暴躁易怒、呼吸抑制直至死亡。”
一股寒意霎那间涌遍全身,温如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想起景剀那种颓废之极的样子,平素那样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人,一旦被这药物控制,就丧失了自主的能力。他分明已知道了安乐丸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后果,所以那种颓废,那种放弃一切、听天由命的样子,已经不单单是身体上的问题,而且是身体与心理双重折磨的结果了。
“可是,他服用安乐丸的时间应该不算很长,为什么药效发挥得如此迅速?”温如玉不禁困惑。
梅如雪苦笑道:“我怕这与洛颜有关。你方才不是说,洛颜每次侍寝都要给皇上服用安乐丸吗?”。
“正是。”
“吃这种药后需要冥心静气,纹丝不动地体会那种梦幻般的感觉。而皇上却因为它而兴奋到极点,并借此发泄在房事中。他的精力与体力怎能不极剧损耗?”
温如玉心里害怕到极点,呆了半晌,颤声道:“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么?”
“没有解药,唯一的办法是服食者自己控制自己,戒了药物。但这个过程太痛苦了,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有些人忍受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宁愿自寻短见。”
“大哥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他应该可以。”温如玉喃喃地道,但分明说得没有底气。如果景剀真的能够做到,他就不会逼自己去处理朝政,逼自己当摄政王,并决定让位给太子了。
他分明已决定就这样沉沦下去。
如果这样,他就完完全全被桑冷秋抓在手心里了,桑冷秋可以用安乐丸向他交换任何东西。
而景剀急于想传位给太子,是否就是怕一旦被桑冷秋控制他,会有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出现?
香雪宫中静极了,两人都失魂落魄地坐着。
过了很久,温如玉想起什么,又问道:“戒掉这种毒药的过程中既然会产生那么多痛苦的症状,会不会有死亡的危险?”
梅如雪恍惚地摇摇头:“我不敢确定,虽然我见过这种药,但我从来没有实践过去救一个服食阿芙蓉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从书上了解到的。”
“可至少,这是唯一的希望,对不对?”
“是的。”
温如玉缓缓站起来,目注梅如雪,星眸又沉静到极点,白玉般的脸上露出无比坚定、刚毅之色,声音不高却格外郑重地道:“雪儿,你相信我么?”
梅如雪看着他,微笑点头:“我相信。”
下午温如玉到兵部处理好公务,又到贡院巡视一番,将一切会考所需的准备工作重新复核一遍。回到王府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乔诺没有回来,温如玉猜想他必是追踪那位黑衣人去了。
晚饭后温如玉去了卫国侯府,与沐天麒细细商议一番,请他出动四大密探盯着女贞观中桑冷秋的一举一动。
归家时下起了萧萧细雨,景浣烟一身紫衣,执伞从雨中走来,牵起温如玉的手,将他引到荷塘。
原来满池荷花已经开遍,亭亭玉立,摇曳生姿,在细雨中看来更有一番如诗如画的美丽。
温如玉轻轻吟道:“不见跳鱼翻曲港,湖边特地经过。萧萧疏风乱雨荷。微云吹尽散,明月堕平波。白酒一杯还径醉,归来散发婆娑。”
景浣烟回眸看他,柔声笑道:“你整日眉峰不散,何日能抛开这一身负累,我们到西湖边赏雨赏荷,归去散发弄扁舟?”
温如玉伸手抚上她的肩,语声如雨丝般轻轻滑落:“也许这样的日子不远了。”
景浣烟扬眉,不解地看她。
“现在你皇兄正陷于最艰难的境地,我必须尽一切力量救他。但在此之后,也许事情会有所转机…….”
“一切都不可逆料,我只能怀着这样的期盼罢了……”
濛濛的雨雾中,那一对临水照影的璧人,羞煞了戏水的鸳鸯,悄悄躲入荷叶下,不再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