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秦筝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如玉回过头,脸上又恢复了云淡风清的笑容,微微扬眉道:“皇上怎么样了?”
“他一直坐在那儿发呆,脸阴得好象就要下雷阵雨了。王爷……我们还是逃吧。”秦筝的声音有些哆嗦,原先白皙的脸现在看来更白了。
温如玉莞尔道:“为什么?”
“这世上有谁敢打皇上?皇上不把你千刀万剐,怎么消心头之恨?”
“我就是要他恨我,恨不得将我粉身碎骨,这样他才会努力活下去,好回去惩罚我。以前我怎样求他他都下不了决心,但今天我这样辱骂、殴打他,才是真正刺激了他。放心,筝儿,我自有主见……对了,你去侍候皇上将晚饭吃完吧。”温如玉的声音清清凉凉地飘在空气里,令秦筝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安心。
“是,王爷。”秦筝应了一声,又道,“王爷你自己还没吃呢。”
“我稍后就去。”
温如玉抬起头,看着黛色的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眼前出现刚才惊鸿一瞥的那道白影。那个月光下站着的淡色身影,有些消瘦、有些单薄,可脊背挺得笔直,看来有些骄傲。目光分明冷冷的,声音却又说不出的柔媚。
这个人,没来由地让温如玉有结识的愿望。他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这个地方?为何知道安乐丸的事?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安乐丸?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是桑冷秋派来的。因为他临行前托沐天麒派四大密探监视桑冷秋,如果桑冷秋有什么异动,沐天麒必定会想办法通知他。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若是对皇帝没有恶意,为何要丢给他安乐丸,又转身告诉自己?若是有恶意,他为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进一步行动?
真是谜一样的人啊。
本来这个地方暴露了,温如玉不该再呆下去。可他并没有危险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想着,缓缓转回房间去。
景剀已经吃完晚饭,竟然拿了本书坐在烛光下认真地看着。秦筝侍立在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摇着扇子。温如玉不禁微笑,这山野的夜里很清凉,根本没必要扇扇子。看来这个伶俐的小书僮是想为自己讨好皇帝,奢望减轻自己的罪孽。
暗暗摇头,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坐下来,默默地吃完饭,示意秦筝将饭菜收了。然后他坐到床上去闭目调息。
这时他又听到了前夜听到的那缕箫声,婉转悠扬地从风中飘过来,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如泣如诉,如思如慕,淡淡的哀伤、淡淡的幽怨。连景剀都听得动容了。
半夜里景剀的毒瘾又发作,在床上翻来滚去,拼命咬牙,不让自己申吟出声。温如玉起身为景剀倒好一杯水送过去,景剀挥手推开,水洒了温如玉一身。温如玉无声地擦干净衣服,搬了椅子坐到景剀床前,轻声道:“皇上若是痛极了,便喊出来吧。别憋着。”声音平静到极点,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景剀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然后又狂躁起来,却不再殴打温如玉,只拼命用头去撞墙。温如玉终于慌了手脚,拉住景剀的手,将他从床上扶下来,连声道:“皇上忍一忍,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很快会过去的,很快就没事了。”那样子就象在哄孩子一般。
景剀用力推开他,发起狠来,隔着老远就往墙上撞去。温如玉闪身冲到他面前,景剀一头撞在温如玉胸口。
温如玉痛得缩起身子,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咬着牙没有出声。吸口气道:“皇上,你要撞便撞臣吧。”
景剀冷笑,面上肌肉一阵抽搐:“现在为何又自称臣了?刚才不是一口一个我么?”
温如玉不说话,冷着脸挡在景剀面前。
无声的战斗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景剀终于瘫了下去,大口喘气、脸色灰败,却不再抽搐,体温、脉搏都稳定下来。温如玉再次为景剀输送内力,直到见他完全安定下来,慢慢闭上眼睛睡过去。
第四天,景剀发作起来症状明显轻了很多,温如玉暗暗欣喜,祈祷苦难的日子快快结束。面对景剀,他仍然是那样平静淡泊、无喜无忧,而景剀的脸始终阴沉沉的,目光深不见底,表情又恢复了几分以前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温如玉心里反而有些安慰,至少好过他虚弱无力、近乎崩溃的样子。
两人几乎不说话。温如玉将门窗都打开了,景剀也没有逃跑的打算,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戒毒。
晚上又听到那箫声,若不是顾着景剀的安全,温如玉早就寻声出去找人了。
整个晚上景剀都没发作,睡得特别安稳。温如玉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情也轻松起来。
第五天,景剀除了头昏、头痛,胸口发闷、心跳加速,其它症状居然没有出现,脸色也明显好了,眼睛里有了神采。
温如玉欣喜若狂,命秦筝去买了很多补品回来,炖给景剀吃。
“皇上,明天便是皇上罢朝的第五天,若是你感觉身体无碍,我们便回宫吧?”他向景剀请示。
景剀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你不怕朕回去后治你的罪?”
“臣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只求皇上饶过臣妻儿,臣虽死九泉,亦感念圣恩。”
“你假传圣旨,劫持、囚禁、殴打天子,哪一条不是灭门之罪?现在你让朕放过你妻儿,凭什么?”景剀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射出冷电般的寒光。
“皇上……”温如玉跪下去,垂下眼帘,唇边又隐隐有了倔强之意,“臣对皇上的忠心,唯天可表。臣犯下这些大罪,其罪虽可诛,其心却可悯。如今臣不求皇上饶恕臣,只求皇上饶恕臣妻儿,皇上都不肯。浣儿是皇上的亲妹妹,灏儿是皇上的亲外甥,皇上当真如此狠心么?”
景剀的唇角勾起冷酷的纹路,盯着温如玉,忽然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森然道:“你痛打朕的时候,可曾想到朕是你妻舅,还是你皇兄?现在你来跟朕讲什么亲情?朕自从当了皇帝,早就没什么亲情了!这句话不是你说过的么?所以,别指望朕会被亲情感动!”
温如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出声来,一股血腥味涌进嘴里,他用力咽下去,爬起来,微微一笑,叩下头去:“如此臣代臣一家谢皇上恩典!”
然后缓缓站起来,那双星眸依旧静若湖泊,没有半分波动。
景剀气得发抖,恨声道:“朕要将你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包括江氏兄弟、欧阳雁,一个都不放过!”
“皇上!”温如玉脸色瞬间惨白,胸口痛得仿佛要撕裂开来,拼命忍住,沉声道,“雁儿只是臣的徒弟,江二哥、江三哥只是臣的旧属,他们都不是臣的血亲。如今他们都在为朝廷效力。皇上难道不希望一旦国家危难时,有这些将士为皇上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皇上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景剀仿佛觉得他说得有理,沉吟片刻,悻悻地道:“朕饶过他们!”
“谢皇上。”温如玉躬身一揖,退后两步,转身走出门去。
景剀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双幽深的黑眸中光芒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如玉找到秦筝,附耳跟他讲了几句话,秦筝出门,驾着马车往长安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