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将目光移向窗外。从这个角度,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安王子襄跪在殿外的身影,他的头骄傲地抬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紧皱的双眉中有掩藏不住的暴戾,愤怒的目光从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射出来,恨不得化成火焰,将整座睿王殿烧为灰烬。
温如玉收回目光,转向子墨。子墨忽然心头一凛,这样沉静、清澈的目光,为什么仿佛能穿透自己,看进自己心里?
“若是今日安王爷伤的是个普通百姓,大王还会如此罚他么?”一句话将子墨问得愣住,连一旁为苍夜疗伤的莫太医也似乎被震动了,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温如玉。
温如玉微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宁静、平和:“我想向大王澄清一件事:夜是我的兄弟,不是私有物,他有他自己的尊严与人格。安王伤了夜,却来向我陪罪,这样对夜来说……是一种更大的伤害和不公平。”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象惊雷一样炸响在殿中。子墨一下子觉得无比难堪。温如玉,你是在责备孤么?你这样说,分明是在提醒孤:子襄的罪过在于行为本身,而不是行为的结果得罪了你。孤让他来给你陪罪,本意是让你看到孤对你的重视。可现在,却被你寥寥数语批驳得极为可笑!
一丝怒意如同水禽掠过带起的涟漪,在子墨幽深如潭的眼里悄悄扩散。子墨眯起眼睛,将这细微的变化掩盖过去。很快扬眉笑起:“不管是黎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在孤心目中是一视同仁的。只是如玉对孤来说……尤为重要!”最后一句说出来,子墨已收了笑容,神情极为郑重。
温如玉暗暗叹息。
子墨回眸看了一眼殿外的子襄,苦笑道:“孤不是一位好兄长,现在把襄儿纵容成这样,竟是不知如何才能改变他了。罢了,今日孤带他回去,好好教训他,明日再带他来向夜陪罪。”
“不必了,大王。”温如玉抬起眼帘,平静地道,“他年轻气盛,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还是慢慢改变他吧。其实,要改变他也很简单。”
子墨眉心一动,等他说下去。
“只要大王不再那么重视他便可。”
子墨愣了愣,若有所思,然后便轻轻笑起来,向温如玉点点头。
转身看苍夜,却见莫太医已为苍夜上好药,伤痕深处已细细包扎。苍夜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来象是睡着了。
子墨向莫太医颔首,两人告辞离去。临行回头,子墨目注温如玉道:“夜有伤,想必明日孤若请你去军营,你也不会有心思的。我们改日再约吧。”
“一切但凭大王安排。”温如玉微笑拱手,简单的一个动作,优雅而洒月兑,令那位素未谋面的莫太医再次有片刻失神。
温如玉默默地看着子墨走出去,经过子襄身边,跟他讲了几句话,子襄站起来,愤愤地向温如玉所站的方向瞪了一眼,跟着子墨走了。
“折腾到现在,都错过午膳时间了,待奴才去给王爷拿吃的来。”小冬子嘀咕了一句,拎起食盒走出殿去。
温如玉转过身,却看到苍夜已睁开眼睛,黑宝石般的眸子中浸了水气,目光茫然地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痛得厉害么?”温如玉俯看着他,紧张地问道。
苍夜摇摇头,碎裂的唇上涂了药膏,笑起来有些勉强:“大哥不要总将夜当作孩子,夜说过,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这些当影卫的人……早就被训练得如同机器了。在修罗场时,随时随地都可能受到处罚。所以,我们对痛苦的忍耐程度是异于常人的。”
温如玉听得心痛,这位小师弟二十五年的生命中受过多少苦难啊。如今遇见自己,不仅没有得到照顾与保护,反而被自己拖累。
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憎恨,手紧紧握起来,捏得指节发白。
“大哥不要这样。”苍夜一下子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大哥刚才对王说的话,夜都听见了。除了我娘,大哥是对夜最好的人了。”
感激的话却象鞭子抽在温如玉心上,火辣辣的痛。
他湖泊般的眸子中泛起波澜,刻意为自己营造出来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心乱如麻,犹如被风吹绉的水面。
安王府。一座玲珑小桥跨越在碧波之上,尽头的水榭中灯影朦胧。
“啪”的一声,一个杯子被子襄重重地拍在桌上,愤怒的语声从他薄薄的嘴里逸出来,仿佛带着三九寒气:“自从这个温如玉来到紫熵,本王的日子就没一天好过!王兄为了他当着群臣的面打我。我今天不过是小小地惩罚了一下那个男宠,王兄便罚我跪到睿王殿去向他请罪!这口气本王无论如何咽不下!”
坐在他对面的赫然是大将军应莫言之子骠骑将军应飞扬,此刻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筷子,冷哼了一声道:“今日大王带着温如玉到落霞城转了一圈,说是视察民情,你不知道那温如玉有多出风头!所到之处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人人都夸他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大王不耻下问,居然向他咨询治国安邦之道。好象我们紫熵无人了,要靠他这个外人来指点江山。”
“飞扬不至于吧。”子襄斜眼看他,笑得有些轻狂,“大王向他问计,最多是嫌我们的文臣无能,关你何事?”
应飞扬猛地站起来,瞪着子襄,怒容满面道:“你根本不知道,今日太监来传旨,说明日大王带温如玉来军营视察。后来又说因为那个苍夜出了点事,明天大王来不了了,要改日。真可恶!大王哪根筋搭错了,要带一个敌国的将军来视察自己的军营!”
子襄脸上布满阴霾,灯影里看来有些狰狞:“王兄真是疯了,他为了拉拢温如玉如此煞费苦心。温如玉有什么了不起!飞扬,我们得想个办法好好治治这个人。纵然他是猛虎,现在也是只病虎,我们怕他干什么?”
“王爷有什么好计谋?”
“不如派人将他暗杀了?”
“不行,大王派了二十名影卫保护他,我们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他不是要随我王兄去军营么?到了军营还不是你的天下?他现在身中剧毒,空有一身功夫,也只有等死的份。你派人给他放暗箭,一箭将他射死不就行了?”
“这…….”应飞扬面露难色,“可若是在军营暗杀他,大王必定很快可以查到我这个幕后主使。即使查不出,我和父亲也难逃失察之罪。”
“那么……在他半路上派人暗杀!”
“万一误伤了大王怎么办?或者……大王武功也很高,若是将他救了,他感恩戴德,说不定反而愿意留下来。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子襄忽然灵光一闪,笑起来道:“我真笨啊。那就让王兄自己杀了他好了。”
应飞扬一愣:“什么意思?大王怎么可能自己杀了他?”
子襄凑近他,眼里有幽幽的光芒闪动,“现在温如玉乖乖地呆在睿王殿,好象一切听凭我王兄摆布。我王兄必定怀着极大的希望,认为可以将温如玉留下来。可若是温如玉想逃跑,我王兄得不到他,难道不会毁了他?!”
应飞扬眼睛一亮:“是啊。也就是说只要让他逃跑就行了。他现在不跑是因为中了莲心丹之毒……”
“给他解药,他身体好了自然就会逃。他一逃,王宫中那么多影卫和侍卫必定会与他动手……”
应飞扬喜形于色,道:“假如他侥幸逃出王宫,我的人便在落霞城中等着他。我本来还想与他一较高下,若是能亲手将他擒下,一来让大王看看温如玉没什么本事,二来也让大王对我更加器重……”越想越得意,讲到最后眉飞色舞起来。
“就算最不济,让温如玉顺利逃月兑了,从此少了个眼中钉在这里,我们的日子又会回到从前。”
应飞扬连连点头:“那么解药……”
“放心,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