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静静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唇边微露笑意,仿佛他的出现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或者他已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这个人黑衣蒙面,有着豹子般灵敏矫健的身躯,露在外面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热情与活力,但又隐隐含着沉稳与冷静。
应飞扬见此人摆出一副不要命的打法,又气又急,眼里利芒暴涨,向身后的副将大声喝道:“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抓住温如玉?”
那名副将如梦方醒,拔刀冲向温如玉。
唐岚看到刀光闪过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下子好象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我是要温如玉死么?如果是的话,一颗“相思绝”就够了,没有我的解药,他三天后就会死。我为什么还要将他送还给子墨?他如果重新落入子墨手中,必定生不如死。难道我对他恨到如此地步,竟然连死都不让他好死么?
我是在妒嫉他,妒嫉洛花提到他时的那份骄傲,那份崇拜。他是君子,是忠臣,他名扬天下,他如日中天。我要毁了他这份优越、这份高贵,我要摧垮他的意志……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感觉不到一点喜悦,反而有种莫名的空虚与慌乱?
我真的如此恨他,恨到不惜背叛自己的国家?我只是一个江湖人,我不要投靠紫熵,可我这样做,与国贼何异?
“洛花不是个普通女子,她既然决定嫁给你,就一定会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妻子……”温如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犹如晨钟暮鼓,扣人心弦。
唐岚冷漠的眼睛里蓦然掀起狂澜,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捏着,捏得骨节发白,自己却浑然未知。
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内堂。洛花在昏睡,不是醉了,而是中了他的迷药。他不想让她亲眼见到自己害温如玉的过程,他爱她,所以他不择手段。
应飞扬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副将去势凶猛,连忙叮嘱道:“罗潼,休伤他性命,大王下令要抓活的!”
叫罗潼的副将连忙收手,刀锋一转,改向温如玉肩上削去。
“王爷……”黑衣蒙面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温如玉仍然没动,眼睁睁地看着刀砍向自己,忽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的光芒竟仿佛盖过了闪亮的刀光,令砍向他的人呼吸凝滞。
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凄厉的叫声,是不是里面传来的杀气太重,让林间的鸟儿也受了惊吓?
罗潼的眼睛里突然露出骇然之色,他看到一道剑光,流星般骤然滑落的剑光,闪过他的眉眼。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这道剑光来自何处,指向哪里,就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他低下头,看着那支剑抽出自己的身体,然后胸口慢慢渗出血来。他缓缓倒下去,睁着的眼睛里仍然映着那个云淡风清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中为何有一丝苦涩?
唐岚大惊失色,努力沉住气道:“你没中毒?”
温如玉笑得淡然:“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你和你的手下交换目光时,我正好看到了。我本来不应该怀疑你,因为你是洛花的丈夫。可是……我这些天经历的变故太多,忍不住就多了一份心。”
唐岚一愣,他分明看到温如玉的眸子中飘过一丝黯然之色,但是转瞬即逝。
“我没有喝你后来倒的女儿红,我想,你是在那里下了相思绝的毒吧?”
“是的。可是……那些酒到哪儿去了?”这是唐岚最困惑的地方,难道他将酒倒掉了?如果是的话,他不可能不发现。
唐岚低下头看着桌子底下,没有水渍。
温如玉轻轻一甩袖子,有三片亮晶晶的东西从他袖子中掉下来,摔在地上,成为碎片。
那是冰。原来温如玉不着痕迹地将杯中酒化作了冰,藏在袖子内。
唐岚这才注意到温如玉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的身子难道没有热度,所以能藏着这些冰而不融化?
这个人……简直不是人。
温如玉再不看他,却提剑走向应飞扬:“小将军,我们出去打好吗?别在这儿破坏唐公子的家。”
应飞扬瞪着他,脸上阵青阵白,悻悻地撤剑,挥了一下手。那些士兵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黑衣蒙面人回头看向温如玉,双眸闪亮。
温如玉向他微笑,用耳语般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你,湛卢。”
黑衣蒙面人的身子陡然一僵,然后抬起眼帘,笑意如水纹般从他眼里悄悄扩散。
云间客栈的掌柜与伙计都听到了那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都被镜云山下漫天的杀气逼得心惊胆颤。他们奔到客栈外面,亲眼看见那群紫熵的兵将冲进树林,而林后就是他们的老板唐岚的家。
今天真是个特殊的日子,不,从昨晚开始他们就体会到了。自从来了那位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老板娘就变得不一样了。她的神情有些紧张、有些甜蜜、有些困扰。她将一包药粉交给伙计,命他下在与白衣公子一起的四个人的饮食中。
于是今天早上,除了那位白衣公子,另外四个人全部倒下了,接着,唐岚过来接走了那位白衣公子。
然后便来了成群的紫熵兵,足有四五百人。这么大的阵势,难道要将老板夫妻抓走么?
老板与朝廷会有什么纠葛?
他们开始担心起来,一直站在客栈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宅方向。
然后他们看到大队人马象潮水般后退,退至山脚下的开阔地带。紧接着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从树林中飞出来,落入那群紫熵兵中。
那位白衣公子与身穿红色战袍的紫熵将军战在一起。本是温文尔雅的俊美男子,一笑间仿佛春风拂水,刹那花开,可当他手中执剑,淡淡扫过的目光竟似冰川般凛冽,浑身散发出冷酷而凌厉的气势。
应飞扬狂妄的眼里掠过一丝慌乱。听过无数次关于温如玉的传说,可只有在此刻面对他时,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个人的可怕。
温如玉手中的剑在振动,发出声声龙吟,一股森冷之气迫人眉睫,令应飞扬遍体生寒。
他看到了温如玉眼里的杀机。
温如玉不愿意杀人,可他知道一旦子墨兴兵犯境,应飞扬便是屠戮康朝百姓的军队首领。为了减少将来百姓的死亡,也为了给子墨一个警告,他只有增加自己的杀孽。
所以他没有手下留情。
所以客栈的掌柜与伙计都看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在今后的无数个夜晚,那样美丽而可怕的剑光依然频频将他们从梦中惊醒,令他们冷汗如雨,心颤不已。
无法看清温如玉的剑招,他们只能看到无数剑光织成的网,将应飞扬罩住。那件红衣如同怒涛中飘浮的水草,无声地颤栗,铺陈开来的花瓣瞬间被波澜撕裂、吞没。
最后那道剑光闪过,红衣颓然地委入尘埃,温如玉的剑刺入他左胸,离心脏还有一寸距离。
他本来已下定决心杀了应飞扬,但突然想到此时景剀可能已派使臣到紫熵,若是应飞扬死于自己手中,子墨说不定会在使臣身上报复。
所以刺向应飞扬咽喉的一剑临时转换了方向。
马上有士兵抢了应飞扬,放上马背夺路而逃。温如玉根本不予阻拦。
剩下的士兵一批批围上去,又一批批倒下,犹如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冲上悬崖峭壁,然后被撞得粉身碎骨。
血流满地。
白衣男子的身上已血迹斑斑,不是他的血,是人家的血。
他身旁的湛卢也已杀得双目充血。
终于那些士兵害怕了,没人再敢往前冲,脚步节节后退,脸上有掩不住的恐惧之色。
温如玉持剑而立,漆黑的眸子中飘起蒙蒙的烟雾,剑上的血一滴滴落入尘土。他面沉似水,一字字道:“你们的将军已死,你们还要作无谓的牺牲么?立刻散去,我保证不再伤一人性命。”目光从士兵脸上扫过去,将他们的脚步又扫退了三尺。
群龙无首,谁也不敢再拿命去赌。士兵们面面相觑,终于转身四散奔逃。
温如玉回头,见林间人影静立,幽深的眸子映着树荫,目光明暗不定。
温如玉向他走去,离着几步站定,轻轻道:“唐公子,不必担心,我只是偶然路过,绝不会留下踪迹。谢谢你帮我解了莲心丹的毒。还有…….请记得,你始终是康朝人,希望有朝一日你重回故乡。”
然后他转过身来,向湛卢点头:“我们走吧。”
“温公子!”唐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再过两个时辰,那几个赤燕人会自己醒来。”
温如玉顿住,回眸微笑:“多谢,告辞。”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温如玉看着湛卢。
湛卢双膝跪下:“属下原名未央,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被派到赤燕卧底,已有一年多。”
“皇上?”温如玉一愣,“原来他自己派了人去,我还以为你是卫国侯的手下……”
“侯王府另有人在赤燕。属下直接向皇上汇报。”
温如玉摆手请他起来:“那这次你为何要露面?”
“属下曾接到皇上密令,属下今生除了听命于皇上,还必须为王爷效命。皇上料定将来各国纷争,王爷会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
温如玉苦笑。看来,皇上早将一切算计在内,他的心还在天下啊。那么紫熵那边必定也有他的人在。
“今天他们几个全部被迷药迷昏了,你怎么没倒下?”
湛卢有些不好意思:“昨夜王爷将属下点了昏睡穴,属下便猜到王爷有所作为。故此今日属下没有喝店里一口水,也没吃一口早饭,而且一直在暗中盯着王爷……”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难怪皇上器重你。”温如玉月兑口夸道。
湛卢俊脸飞红,低下头去:“属下已经二十四岁,不是孩子了。”
一句话说得温如玉心头大震,突然想到苍夜。
“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的感受。”话犹在耳,他的人却已被独孤煌带到赤燕去了。
“王爷接下去打算如何?还要去赤燕么?”
温如玉沉吟道:“本来是有此打算,但现在……既然有你在赤燕,独孤煌若有何异动,你当可及时向皇上禀报。我倒觉得我没必要去了。”
“那夜公子……?”
温如玉微笑:“有涵月公主在,我倒颇为放心。而且……我有另一种打算,想借此机会成全他父子相认。”
若是能让师父去赤燕搭救苍夜,能否促成他们父子相认?
“再说,我也该回去了,有些事总要去面对……”
“王爷……”湛卢的心忽然一颤,他仿佛看到温如玉沉静的眼底泛起浓浓的忧伤。可是眨眼又笑得那么温润。是自己看错了么?
温如玉刚刚进长安城,就有守城的士兵跪倒在他面前:“王爷,奉皇上旨意,请王爷一回长安便去面圣。”
立刻便有一辆马车过来,请温如玉上车,将他直接载入皇宫。
而此刻,欧阳雁与三名王府侍卫已抵达落霞城,在“兰陵酒楼”见过江氏兄弟后,便到驿馆中等候子墨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