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离迅速靠近惊风,低声道:“风,这里由我挡着,你冲出去向老爷报信。”
“不,离哥,你现在……”惊风想说你现在只剩下一条右臂,而且重伤初愈便连续赶路,恐怕体力不支,还是让我挡着,你逃出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的殊离必定非常敏感,怕自己流露出来的关心被理解为同情。
果然殊离神情一怔,眼里瞬间露出烟灰般暗沉的颜色,声音越发低涩:“你觉得我现在不中用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你的。”惊风不敢再与他争执,只好听从安排。
殊离向君俨走过去,冷笑道:“独孤煌堂堂一国之君,原来竟是阴险小人!什么驸马,我们公子在这里恐怕是被软禁的囚犯吧!”
君俨怒声斥道:“我们大王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便叫的!你若不想你们公子出事,便乖乖束手就擒,任凭我们大王发落!”
殊离淡淡一笑:“我此生还从未有过认命的时候!有本事便来取我性命,不必废话!”
君俨一摆手,七名青衣侍卫一齐拔刀出手。
殊离身形掠起,空荡荡的左袖随风飞扬,长剑划出流星般的弧度,向七人猛扑过去。
杀手的剑法,往往是简单而有效的杀人剑法。而殊离此刻只求能让惊风月兑身,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因此,他就象上次夜闯鲲鹏王府一样,招招拼命,只求将对方击倒。
他早已看出这些侍卫的身手,他们的功夫绝非泛泛。每个人的脚步都很沉稳,移动时只发出轻微的声音。而他们的刀法也很纯熟,七人联手,便将殊离、惊风二人的退路封死。
君俨在旁边负手看着,慢慢蹙起眉头。因为他发现了殊离的用意,这个人分明是在用两败俱伤的招式。他是要保护另一个人?为什么?难道他们在宫外还有援手,他希望此人出去通风报信?
一念及此,他向那些侍卫说了几句本地话,殊离与惊风根本没听懂,但凭语气能猜出他在下令安排什么。
侍卫们的攻势立刻凌厉、紧密起来,犹如狂风暴雨,将殊离与惊风压得喘不过气来。很快惊风身上已受了两处刀伤,血流如注。负痛之后出手缓下来,惊风的气息更加艰难。而殊离的左肩也被砍开一道口子。血腥味顿时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心头一紧,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想起在鲲鹏王府与温如玉交手的情形,仿佛福至心灵,他的手中不由自主地使出温如玉的一招“寂寞沙洲”,虽不是神似,却已有几分样子。
“扑”的一声,长剑直直地刺入前面一名侍卫的心脏,那人用左手捂住胸口,倒退两步,砰然倒地。殊离借着拔剑之势,将剑斜斜挥出,剑尖划过右手一名侍卫的咽喉,那人瞬间毙命。连杀两条人命后的殊离仿佛噬血的恶魔,体内潜藏的暴戾、冷酷、残忍完全被激发出来,扑向惊风前面的两名侍卫,双目中闪动着野兽一般的光芒。
那两人被殊离逼退,惊风趁机全力一击,剑随身动,生生将其中一人的左臂整条削下来!然后腾身掠起,朝宫门外冲去。
君俨依然没动,目光淡淡地瞥过惊风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
有一名侍卫放开殊离,向惊风追去。殊离连忙腾身掠起,想挡住此人的去路。可是他的身形刚动,另外三名侍卫一起跃起来,三把刀齐齐向他砍去。
得到君俨许可,重伤的侍卫先行退下疗伤。
血雨狂喷,殊离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而围攻他的侍卫也人人受了伤。一场血腥的较量在这富丽堂皇的王宫中展开,衬着华丽的背景,阳光下暗色的身影与满地鲜血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氛围。
而惊风与追赶他的那名侍卫早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殊离一步步后退,浑身是血,身形已站立不稳。而围攻他的三名侍卫有一人重伤倒地,
另两人一步步向殊离逼过去,挥刀。
君俨击掌,转眼又奔出七八名侍卫,搬走尸体,扶起那名重伤的侍卫,带他去疗伤,剩下的人便重新守卫在宫门口。
兵器相撞的声音中,殊离的剑月兑手飞出。
侍卫再次挥刀。
殊离看到刀光闪过,心中一片冰凉,暗暗念道:“公子,对不起,我不能再追随你了……”
“住手!”清冷而不乏威严的声音远远传来。侍卫的动作僵住。君俨回头,见独孤涵月裙裾飞扬,风一般掠过来。同行的还有侍卫湛卢。
“君俨,住手!不许伤他性命!”独孤涵月扬声高呼。
“不必管她!执行大王命令,杀!”君俨脸一沉,厉声向那两名侍卫下令。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犹豫着,到底不敢妄动。
君俨变色,手一扬,短刀闪电般掷向殊离。
千钧一发之间,“当”的一声,另一把刀射过来,堪堪将君俨的刀击落在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独孤函月与湛卢已赶到面前。
湛卢捡起自己的刀,并同时将君俨的刀捡起来,交到君俨手中,低声道歉:“对不起,统领。”
凌厉的目光扫过湛卢,君俨向独孤涵月躬身施礼:“公主。”
“大胆!”独孤涵月柳眉倒竖,一脸怒容,双目中寒意慑人,“本宫已命你住手,你竟敢继续行凶?”
君俨心头一凛,双膝跪下:“请公主恕罪,大王有令,对这两人格杀勿论,属下不敢抗命。”
“两人?”独孤涵月这才意识到此地只有一人,“还有一人呢?”
“他逃了,属下已派人去追,定能查出他与同伙的下落。”
“你……”独孤涵月怒不可遏,一脚将君俨踢翻在地,“滚!去向父王禀报,人被我带走了。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承担!”
“是,属下遵命。”君俨暗暗吸口气,吞下胸前的疼痛,起身向那两名侍卫挥手,三人匆匆离去。
“公主何必迁怒于他,他也只是奉大王之命……”湛卢在旁边小声提醒。
“你同情他?”
“属下不敢。”
“你来向我报信,就不怕他治你的罪?别忘了他是你的上司!”独孤涵月回眸盯着湛卢,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可属下是公主的侍卫,属下只忠于公主!”湛卢躬身道。
独孤涵月点点头:“好,湛卢,做得好。”
“谢公主。这是属下份内之事。”
独孤涵月走到殊离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殊离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渐渐涣散。
“正是。”
“属下殊离。”
“你是来救夜的?”
“是”
“湛卢。”独孤涵月回身向湛卢下令,“将他送到华羽宫,请太医医治。”
“属下遵命。”
殊离身子一软,昏倒地地。
麟趾宫。
“啪”的一声,独孤煌一掌挥在独孤涵月脸上,将独孤涵月打得身子一歪,几乎跌倒。独孤涵月用手捂住脸,强忍住泪水,瞪视着父亲:“父王为何这么做?你杀了夜的人,夜会恨你一辈子的!”
独孤煌冷眼看着自己宠爱的女儿,怒意在眉间爆起:“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公然违逆孤了,是不是?自从遇到苍夜,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现在心里除了有他,还有赤燕江山,还有孤么?从小到大孤都没有打过你,可今日……你为了这个康朝人……”
“父王说什么康朝人,女儿嫁给他之后,不也就是康朝人了么?”独孤涵月打断他,咬紧下唇,“父王想夺康朝江山,大可以真刀真枪地去夺,拿女儿当棋子,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君王!算什么父……”
一语未了,独孤煌反手又是一掌打上来,用力之猛将独孤涵月打得跌倒在地,脸上瞬间涨起五个清晰的指印,唇边溢出血来。
“跪下!”独孤煌厉声喝斥,面容扭曲,近乎狰狞,“你竟敢这样指责孤?真是胆大包天!”
独孤涵月努力爬起来,跪直身子,擦掉唇边的血迹,倔强地仰起脸来:“女儿冒犯了父王,请父王责罚!”
“你说孤该怎样责罚你?”独孤煌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有着帝王与父亲的双重压力。
“请父王将女儿贬为庶民!”独孤涵月平静地、清清楚楚地道。
“你!”独孤煌气得发抖,脸色铁青,眼睛里露出危险的气息,“为了这个男人,你想离开王宫,丢掉公主的身份,宁可做个普通人?”
“是,女儿宁愿与夜做对平凡夫妻,同甘共苦,白首偕老。”
“哈哈哈。”独孤煌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孤的女儿,眼高于顶的骄傲的凤凰,居然会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宁可不做公主而做个平民!哈哈,问世间情为何物?孤今日竟然从自己女儿身上看到了!”
笑声渐止,独孤煌低头俯视着女儿,声音中说不出的颓败、失望、落寞,“孤的女儿,月儿,你是独孤煌引以为傲的女儿,是万民仰视的公主,是冰雪聪明、文武全才的女子,是可以将大多数男人踩在脚下的女神!你今天居然跟孤说,你为了一个男人宁愿去当平民?呵呵,孤忘了,你到底是女子,不,确切地说,还只是一位二十岁的少女。你逃不出情关,你抛不开情字……本来,为父想一举两得……”
独孤涵月一愣,她发现父亲将自称由“孤”改为“为父”了。忍不住心头一颤,将目光投到独孤煌脸上。
这一刻,她发现父亲老了很多,虽然仍然那样英俊、威严,却无法掩盖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
“父王……”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女儿不知道你的心意……”
“你以为为父真的那么狠心,只将你当作棋子么?若不是你喜欢苍夜,为父只要将他抓在手里,作为威胁温如玉的筹码就行了。何必答应你们的婚事?可是他喜欢你吗?或者说,你有象你喜欢他一样地喜欢你么?”
“我……”独孤涵月又惊又喜地看着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难道父亲真的想成全她与苍夜?“我肯定,他也是真心喜欢我的,否则,以他的性格,他宁死也不会留下来,更不可能任你摆布。他是为了我……”
“既然如此,孤当然希望一切顺利进行,更希望他全心全意为你留在赤燕。现在突然冒出他的两名属下,分明是要来救他的。孤怎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月儿,如果苍夜只有你一个亲人,他的心还会游移不定么?为了让你幸福,孤要斩断他一切后路!可你竟然不懂孤的用心,你竟然这样叛逆……”
独孤涵月如受雷击,脸色一下子苍白,惊恐地道:“父王,你的意思……你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独孤煌沉下脸来。
“你……派人去请夜的父母来主持婚礼……可事实上……你是派人去杀他们,对不对?”
“是的。”
独孤涵月一下子跳起来,瞪着独孤煌,象看着一个魔鬼,一步步后退:“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人影一晃,独孤煌已从她身边掠过去。
宫外,苍夜被点住穴道,死死地盯着独孤煌,心中充满惊恐、绝望、痛苦。
他本是听湛卢讲了事情经过,担心独孤涵月受到责罚,在安置好殊离后,匆匆赶过来看独孤涵月的,谁知到门口正好听到最后两句话,顿时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巫子奇已到赤燕,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她如何能逃过赤燕人的毒手?
“夜儿。”独孤煌看着苍夜,语声温和,“你都听到了?”
“请你放过我母亲。”苍夜脸上已褪尽最后一丝血色,颤声道,“她是无辜的。”
“放过你母亲?为什么你只说母亲?难道……”孤独煌锐利的目光盯在苍夜脸上,微微笑起,“你父亲不在家里?他来赤燕了?和你那两名属下一起?”
“不!不是。我只是……和他不和,从来不把他当成父亲,所以才不提……”
“哦,原来如此。”独孤煌目光闪动,“你希望我放过你母亲么?”
“是……我已经答应你与涵月成亲了,为什么你还要对我的亲人赶尽杀绝?请你放过她。”
“好啊。”独孤煌道,“那么你求我。并且从此乖乖听从我的安排。”
苍夜死死咬着牙,嘴里闻到了血腥味,艰难地道:“好……我答应。”
独孤煌伸手解开他的穴道:“跪下吧,求我,并发誓。”简短地下令,带着威严的、高高在上的神情。
“不,父王……”独孤涵月看着苍夜隐忍的、耻辱的样子,心在痛苦地抽搐。
“闭嘴!”独孤煌低声斥道,“自己犯了罪孤还没处罚你呢!”
苍夜缓缓跪下去,一字字仿佛从胸腔中硬逼出来:“求大王放过我家人。我发誓,一定会听从大王安排,绝不违逆。否则……”
“以你与月儿的幸福,以及温如玉的性命发誓。”独孤煌的声音温和得近乎蛊惑,而苍夜的身躯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否则……我与独孤涵月将永世不能相守,我大哥温如玉……将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独孤煌哈哈大笑,然后叫道:“来人!”
君俨进来跪倒:“大王有何吩咐?”
“将公主软禁在凤阙宫中,撤去凤阙宫所有侍卫,换上新人。另外,派侍卫保护驸马,严禁闲杂人等进出。派人骑上千里驹,日夜兼程,赶去巫山,阻止杀人。”
“是,属下领命。”
“大王。”苍夜抬头看着独孤煌,道,“请大王放过殊离。”
“殊离?你是说受伤的那个人么?”
“是。”
“好,孤许他在你宫中养伤,但不得随意进出。”
“谢大王。”
“另外,若是再有人闯进宫来,你的侍卫必定会竭力‘保护’你,所以,你最好配合一些!明白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