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飘蓬已为子襄敷好伤药,包扎好,见子襄脸色苍白,额上布满冷汗,知道他伤痛难忍。心里倒有些意外,这个紫熵国君看起来身体瘦弱,却颇有几分骨气,咬牙忍到现在,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百里涧听完儿子叙述事情经过,心中百味横呈,深深叹口气道:“少主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兼身怀绝世武功,比当年的王爷又胜了几分。只可惜……他的性子竟是这样淡泊无争,否则,何愁天下不是他的!”
“爹。”百里飘蓬看着父亲,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是这样执着?在公子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百里涧瞪他一眼:“我有什么办法!少主不愿意做的事,难不成我能去逼他?算了,我看他对当今圣上一片忠心,断不会有反意。我也老了,今日与少主谈过后,我便死了这条心了。”顿了顿,看着儿子还未消肿的脸,想伸手去模,却终是不肯将感情表露出来,沉着脸道:“蓬儿,爹让你追随少主,你心里不满吧?”
百里飘蓬恭恭敬敬地道:“孩儿怎敢?再说少主乃天下少有的奇男子,孩儿对他敬若神明,跟着他是孩儿的福份。”
百里飘蓬欣慰地点点头:“凭他的武功、心胸与气魄,将来定是武林泰山北斗,你追随他必定受益良多。何况……王爷对我们家恩深似海,纵然为少主赴汤蹈火,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孩儿明白。”
门外两条人影飘然落地,月光下只见温如玉白衣翩翩,宛如刚从天外飞来。浅浅含笑道:“百里伯伯,我带了一位客人过来拜访。”
百里涧见温如玉身旁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俊美,气质高华,虽是年少之人,眉宇间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与威严。
心中料想此人绝非常人,连忙迎出来,躬身施礼:“公子请进。”
温如玉微笑,暗道百里涧果然反应够快,一下子便将称呼换成公子了。只不过自己并未瞒着景渊百里父子的身份。景渊对他来说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两人可以无话不谈。
为双方引见。景渊微微躬身,彬彬有礼地道:“渊儿见过百里爷爷、飘蓬叔叔。”
百里涧本是对景钰的后人心怀芥蒂,但看到温如玉温和宁静、隐含着请求的目光,他只能抛开一切旧怨,与百里飘蓬一起跪下:“草民不敢,草民拜见太子。”
温如玉轻轻松一口气。
景渊微笑着扶起二人,略一打量百里飘蓬,见他气宇轩昂,脸上线条分明,下巴尖削中带着冷静、刚毅,目光锐利,不禁在心中暗暗赞道:好一条汉子!
可是这样一条汉子,当他面对温如玉时,目光却变得恭敬而温顺。
“公子可是要去看那位紫熵国君?”百里飘蓬道。
“是,他现在状态如何?”
“属下已将他的伤口处理好,他没有昏过去,但完全是一副没了魂魄的样子……”
“带我们去看看他吧。”
“是。”
百里飘蓬引他们往里走,一边问道:“公子,是否要废他武功,还是用铁链锁了他琵琶骨?”
“废了他武功吧,若锁他琵琶骨,一路押解多有不便。何况……对子襄太残忍了些。”
说到这儿温如玉停下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百里飘蓬:“请将此信连同子襄一起交给皇上。”
“公子?”百里飘蓬看到温如玉眼里掠过一丝黯然之色,忍不住投去关切的目光。
温如玉微微摇头:“没什么。”
“姑父。”景渊看着他,“若是不放心,便亲自将子襄送回长安去吧。我独自去赤燕便可。”
“不,我怎能让你孤身犯险?赤燕那边……是龙潭虎穴。皇上命我去,自有他的道理。”温如玉更担心的是苍夜。
“可你仍是担心父皇……?”
温如玉呆了半晌,道:“我不会再欺瞒他什么,也不想逾矩自作主张。在这段最后的时间里,我不愿再惹他生气。”
他是我大哥,虽然他为江山、为皇权覆雨翻云,心机深重,虽然他霸道、独裁、冷酷、无情,但从心底里,他对我的关心与宠爱一直未变。我是他兄弟,却一直在违逆他、冒犯他。他是一国之君,若连我都不支持他,他如何让众人臣服?
我犯下那么多不可饶恕的罪过,可他终究放了我。是我欠他的……
温如玉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可景渊却深深明白他的想法。
百里飘蓬引二人到自己房里,然后悄然退出。
子襄躺在床上,眉峰深蹙,紧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因为疼痛,亦或是梦见了什么,他的呼吸变得局促,脸上泛起潮红,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王兄……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你……你别走……你回来……”喃喃的梦呓从子襄失血的双唇中逸出来,此刻的子襄看起来就象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可怜兮兮地乞求大人的原谅,惶恐不安。
温如玉默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渐渐变成灰色。
他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负罪感。子襄,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啊。因为背负着不伦之恋,他将感情深藏在心里,不敢吐露,备受煎熬。他的爱虽是畸形的,但本身没有错,只是爱错了人---在子墨心目中恐怕只有江山,没有感情二字吧?
可是这位少年今日伤在自己手中。自己利用武功,强势压人,这样的做法,其实很霸道。而子襄,他只是一个牺牲品。
自己将他从云端打落到地上,让他跌得粉身碎骨,这未免太残忍了。
“温如玉……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可以见到……王兄了……”
温如玉心头滚过一阵颤栗。这个子襄,果然是如此痴情之人,他心中只有子墨,没有江山,没有百姓,没有社稷苍生。这样的人,怎堪身居高位,执掌乾坤?
他在景剀面前简直是婴儿,根本没有较量的资格。
温如玉苦笑。
自从子襄鞭打苍夜后,他对子襄没了半点好感。想不到现在,居然因为他的脆弱、痴情而产生了怜惜之意。
温如玉啊温如玉,皇上说得对,你还真是妇人之仁。
景渊瞧着温如玉的神情,知他心意,轻轻拉一下他。
两人出门。
景渊道:“姑父,我们时间还够,不如亲自押解子襄返回长安。大不了回头抄近路走。”
温如玉点头。
百里涧最终请求温如玉,让百里飘蓬以侍卫的身份随温如玉回长安,然后陪同他去赤燕。
温如玉同意。
君俨带人查遍所有凤凰城的客栈,终于找到了巫子奇,然后跪在巫子奇房门外,恭请他进宫。
巫子奇没有理他,悠闲地在屋里品着茶。
君俨执着地跪在那儿,整整跪了半个时辰。
巫子奇终于挪动他的贵足,打开房门,皮笑肉不笑地道:“侍卫大人,你这样真要折杀草民了,快快请起。”
君俨咬着牙把胸中的怒火压下去,神态保持恭敬:“大王在宫中设宴,等巫老爷前去。驸马与公主也同在,请巫老爷赶快动身吧。”
巫子奇笑:“哦?若是老夫不去,你待如何?跟老夫动手,然后押着老夫去么?”
“巫老爷是大王的贵客,是驸马的父亲,君俨不敢无礼。”
“好,既然你们大王这么客气,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点头,然后进屋将那名叫成平的侍卫放出来,叮嘱惊风几句,随君俨出门。
麟趾宫灯火辉煌,独孤煌吩咐摆宴,然后命人去请苍夜与独孤涵月。
巫子奇与独孤煌谈笑风生,十足的欢天喜地好亲家,根本不象是初次见面。
“大王,今日夜儿的两名手下冒昧进宫,想必有什么得罪之处,以致被宫中侍卫重伤。在下为此向大王道歉。”巫子奇笑得悠然。
独孤煌面不改色:“哪里哪里,是孤的侍卫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以致误伤。该道歉的是孤。不过请亲家放心,那位叫殊离的青年只是受了重伤,并无生命危险。孤已将他安置在夜儿的华羽宫。你若不放心,呆会儿宴后可以亲自去查看。”
“哦,那倒不必。大王说的,在下岂有不信之理?”巫子奇心中暗骂,老狐狸,我看你要搞什么鬼!
正在这时,苍夜与独孤涵月走进来。
苍夜看到巫子奇,一下子愣在那儿。
“夜儿,你爹来了,怎不过来拜见?”独孤煌略带责备地道,语气像极了慈父。
巫子奇将目光投向儿子,却遇到一双千年冰潭般的冷眸。
苍夜脸上没了血色,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说出来的话象冰雹砸在地上:“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你……”巫子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恨恨地一拳击在身旁的柱子上,将柱子击得一阵颤抖,碎屑乱飞。
独孤涵看着身边这个眼底燃烧着痛苦的少年,以及面前这位怒不可遏的老人,心中已然明白内情。想起殊离说的话,唇边泛起笑意。
上前一步道:“前辈莫非是夜的父亲巫子奇?”
巫子奇见独孤涵月笑靥如花,目光清亮,态度彬彬有礼,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公主看起来倒还不错。
“你是公主?”
“正是。”
“呵呵,原来是我未来的儿媳。”巫子奇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独孤涵月,“看来夜儿的眼光不错。”
“公爹在上,请受儿媳一拜。”独孤涵月盈盈拜倒,态度再自然不过。
巫子奇哈哈大笑,挑衅地瞪了苍夜一眼,传递的信息是:你不认我儿媳还认我呢!
“涵儿!”苍夜沉声喝道,“他不是我爹,不要拜他!”俊美绝伦的脸上几乎可以刮下霜来。
独孤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你这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巫子奇再也忍不住,一步冲到苍夜面前,扬起手来。
苍夜抬起头,傲然地瞪着他,目光冷洌,等着他的巴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