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弟遵旨。”温如玉轻轻答道,目光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这样毫不置疑的态度,这样云淡风清的表情,却令景剀说不出的憋闷。温如玉是在消极抵抗么?好象逆来顺受,彻底放弃自己的原则、立场,完全听命于他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实表现。
你还是怪朕的吧?朕瞒着你杀了子墨,简直是赤_果_果的欺骗。可是如玉,若你不这样固执,若你懂得变通,朕何至于跟你玩什么心机?朕堂堂一国之君,整天要揣摩你的心思,为你撒谎。你真是朕的克星啊!
心里这样想着,抬眼看看景渊,道:“渊儿,你先出去吧。朕与你姑父有些话要说。”
“是,儿臣告退。”景渊站起来躬身退去。出门看到张夕照,向他摆手示意:里面有重要事情在谈,你稍等片刻吧。
温如玉静静地看着景剀,从他那双黑玉般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景剀的身子往后靠了靠,轻轻吐一口气,仿佛有些疲惫。
“如玉,对不起。”低沉的声音,饱含歉意。
温如玉再次呆住,他有没有听错?除了那次在金陵受伤后吐露真情,景剀从没有跟他说过对不起。
“大哥何出此言?”
“朕杀了子墨,却欺骗了你。朕知道你不能接受……”
温如玉微微一笑:“大哥贵为天子,小弟乃一介草民,小弟只有听命于大哥的份,怎敢要求大哥事事知会小弟?若是大哥做事还要顾忌我的想法,那我真是罪该万死了。”
几句话将景剀堵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可眼前之人笑得那样温润,从语气中根本听不出讽刺之意,他又能奈他如何?
暗暗咬牙,死小子,看朕怎样收拾你!
目注温如玉,神情依然那样真诚:“你能原谅朕,朕便放心了。只是……你没有话要问朕么?”
“没有。”
“真的没有?”景剀居然又耐心地问了一句。
“大哥要我问什么?”温如玉剑眉微挑,优雅的笑容丝毫不减。
景剀忽然有种冲动,想一拳把他完美的笑容打碎。
努力将这种冲动压下去,仍然和蔼可亲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朕要你留下来做什么?”
“但凭大哥吩咐。”温如玉微微低头,神态温顺而恭敬。
“但凭朕吩咐?”景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过去,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如玉真的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温如玉心跳加速,蓦然想起自己在凝霜阁被景剀恐吓的话逼醒过来,向他承诺从此再也不违背他的旨意。看来景剀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心中暗暗叫苦,低眉敛目道:“是。”
“哦?”景剀盯着他,“那是不是表明,现在朕若让你统领三军,进攻紫熵,你也会无条件地同意?”
温如玉瞥他一眼:“如玉现在是已死之人,大哥总不见得让一个鬼魂统领三军?”
景剀气结,这么说,倒是朕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戏谑地笑道:“既然如玉已死,戴上面具,你可以是萧史,可以是景琰,换任何一种身份去攻打紫熵,都不会影响你的仁义之名。你为何还要抗旨呢?”
温如玉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知道自己不是景剀的对手,他现在只想逃离他的视线,多坐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
认命地苦笑:“大哥……”
“怎么我们一诺千金的鲲鹏王爷也会有食言的时候?”景剀依然在笑,可声音却有些阴森。
温如玉痛苦地闭上眼睛,当初那句承诺,完全是被景剀逼着才说出来的。可是,它现在成了自己的桎梏……
本来以为景剀会在紫熵兴兵犯界时让自己以萧史的身份随军,暗中帮助欧阳雁。想不到如今他竟是主动出击了,而且是在杀了子墨之后。
这种手段,未免有欠光明。
景剀满意地看着温如玉充满矛盾痛苦的表情,几乎要在心里笑起来。如玉啊如玉,你空有满月复经纶、绝世武功,却永远只能败在朕的手中。谁叫你心肠那样软?如果你继续留在朝中,朕总有一天将你打碎了重新组合,可惜……你却要走了。
“大哥……如玉知错。”温如玉眼里波光涌动,声音微微发颤。
“你错在哪里?”景剀不急不缓地问道。
“我……不该轻易承诺……”
景剀哈哈笑起来,难得的仁慈,不再去逼他:“罢了,朕知道你做不到。朕不逼你。”
“多谢大哥。”温如玉心中困惑,却仍然稍稍松了口气。
景剀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朕打算御驾亲征!”
温如玉大惊失色:“大哥不可以身犯险。”
景剀置若罔闻,目光炯炯,威严中透着豪气:“朕有子襄在手,兵临城下,何愁紫熵不降?”
“若如子襄所言,子系王族有人站出来执掌江山,置子襄于不顾,大哥岂不依然要陷于两军阵前?请大哥以江山为重……”
景剀扬眉一笑:“男儿当有凌云之志,朕若能创下千古基业,为子孙后代留下大好河山,纵然死在沙场又有何妨?”
温如玉呆呆地看着意气风发的景剀,心绪如潮,汹涌澎湃。
狠狠握紧拳头,掌心渗出血痕。
半晌,他站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景剀:“不,大哥乃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战场上充满血腥,刀枪无眼,万一伤了龙体,雁儿与三军将士难逃罪责。若大哥信得过我,请赐八弟尚方宝剑,代替大哥上阵受降。小弟仍以萧史的身份,力保八弟无羔。”说到这儿双膝跪下,“请大哥恩准。”
景剀动容,久久地凝注着他:“为什么?朕不再逼你出征,你反倒要自己请求?”
“为了保护大哥安全……我别无选择。”温如玉说得平静而肯定,仿佛对他而言,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有的面具被完全粉碎,景剀瞬间的表情有些呆滞。
温如玉脸色苍白,衬得他的眸子越发深黑,而黑得无边无际的瞳孔中,是一种混杂着痛心、决绝、无奈、舍弃与义无反顾的表情。
景剀好象被催眠了一般,缓缓站起来,缓缓伸出双手,扶起温如玉,然后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很短的时间内,他已是第二次做这个动作。
“好兄弟……”声音已被胸腔中升起的气流阻住,眼睛看到窗外的树木,笼在薄雾中,“朕愧对你……”
机关算尽,换来的却是一片真心。
景剀自嘲地想,当初若是朕提出御驾亲征,会不会早就得到了天下?
温如玉也抱紧景剀,温暖的感觉涌遍全身。谁说帝王无情?大哥只是戴了太久的面具。
“大哥可是允了我的请求?”
“你事事为朕想得周全,朕能不允么?”
“多谢大哥。”
“只是朕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请大哥吩咐。”
“朕将子襄交给你,你将他羁押于你王府中,直到你与八弟出发赶赴紫熵。”
温如玉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放心,点头应道:“是,小弟遵命。”
景剀扬声唤进张夕照,命他将子襄送到鲲鹏王府。
此刻,紫熵派来的影卫正在离鲲鹏王府最近的一家客栈里,他们奉命前来查探子墨的死因,找了所有紫熵设在长安的密探,以及朝中内应,发现他们死的死,抓的抓,竟无一人还能联系。
于是决定先探鲲鹏王府,再探皇宫,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而景琰看到温如玉回来,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终于可以不用戴萧史的面具,恢复本来面目,不禁心情大好。
只是下一刻,听说皇帝派自己去收降紫熵,那张英俊的脸便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