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红尘 第三百零九章 血溅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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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相府,华灯初上。

付璃独自在书房中徘徊,摇曳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沉重的背影。曾经充满智慧的深邃的眼睛,现在已渐渐失去神采。白发就象初生的春草,无声而迅速地在鬓角蔓延。

从夏到秋,一连串国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忧国忧民之心如在滚烫的油中煎熬。刚刚遭逢先王驾崩,转眼得知新王被擒。

康朝二十万大军已到落雁关下,紫熵是否要面临山河破碎的结局?此时此刻,付璃真恨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国难当头,自己上不得战马,提不起刀枪,只能眼睁睁看着康军的铁蹄踏上紫熵这片土地。

他不甘心。可是,此时此刻,大王在康乐帝手中,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这个消息传扬开来,岂非更会引起朝廷动荡、民心惶惶?

不行,要沉住气。两天都忍下来了,再忍忍吧。

唯一可以商量的只有大将军应莫言了,他手握重兵,只有他的军队可以救民于水火之中。可这两天他为什么按兵不动,甚至闭门不出?难道他在赌气么?因为大王不肯发兵攻打康朝,现在反而被康军打上门来,所以他在负气?

付璃决定去应府一趟,亲自问个明白。

于是他披了件大氅,出门吩咐护卫备轿。

就在这时,门上的家仆惊慌失措地奔进来,喘息未定,结结巴巴地道:“老爷,不,不好了……大……大将军带人将相府……团团……围住了。”

付璃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敢置信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大将军……带人包围了我们。”家仆努力吸一口气,觉得神智回来几分,补充道,“他……他不容我们通报,已经……冲进来了。”

一语未了,应莫言粗豪的笑声已在庭院中响起来:“臣相大人,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么?”

付璃见应莫言身穿黑袍,手提马鞭,大步向他走过来。笑得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好象刚刚得胜,班师归来。

付璃心中困惑,神情便有了几分不悦:“大将军带兵前来,该不会是为了保护老夫吧?”

应莫言微黑的脸在相府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光彩。他身材魁梧、长相粗犷,长久的沙场生涯将他磨砺得犹如铁石,纵然含笑时也给人一种冷硬威武的感觉。

“我只是为了国事而来。”应莫言的声音带着铁器一般的质感。

“国事?”付璃看着他,明显表示出不满,“大将军本来蓄势待发,一心起兵攻打康朝。怎么现在康军来了,大将军反而缩在家里不动了?”

“没有大王之命,我怎敢私自调兵?”应莫言的语气有些淡漠,好象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将军此言差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反之亦然,虽然大王不在朝中,但国难当头,大将军手握兵权,理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难道大将军一定要等大王回来才肯出兵么?”付璃心中愤怒,语气不觉加重,脸色也严厉起来。

应莫言没有接口,沉默片刻,一道犀利的目光扫过来,道:“臣相,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臣相还要瞒我多久?”

付璃一惊:“你……此言何意?”

“分明大王已落入康乐帝手中。臣相何不让满朝文武知道,大家共商对策?难道臣相存有什么私心不成?”

“你……你如何知道?”

应莫言哈哈笑道:“你当你臣相府藏得住什么秘密么?”

付璃心头一阵悸动,难道应莫言竟在他相府中安插了眼线?难道此人竟是包藏祸心之人?

此刻非常时期,别的事只能先抛之一旁,付璃不想深究,只是盯着应莫言,正色道:“老夫并未想瞒你,方才老夫正欲去贵府,与大将军共同商讨此事。”

“哦,是么?既然如此,我已来了,我们便在相府谈吧。”

烛影沉沉,将两条人影投在墙上,看起来寂寞而诡异。

付璃努力将翻腾的心事沉淀下去,目注应莫言,声音中透着真诚与感慨:“大将军是我朝栋梁之材,深得先王赏识。老夫素知将军有凌云之志,一心为紫熵建功立业。新王毕竟年纪尚轻,猝然遭遇不幸,心思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此时若有处事不当之处,我们做臣子的理该谅解并尽心竭力辅佐他,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应莫言猛地一敲桌子,将桌上的茶杯震得溢出水来:“臣相,你们文人总喜欢讲君臣父子之道,在我看来简直愚不可及!新王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难道不了解?他在做安王时何曾有过消停的时候?狂妄不可一世,从未将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你还记得他临去赤燕前对我们说过的话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哼,他分明暗示着我们,如果我们敢拂了他的逆麟,他便铲除我们这些老臣,换上他自己的人!”

付璃呆了呆,有所触动,却只是轻轻叹道:“他还未真正接手国事,现在评论他言之过早。再说,先王驾崩,一下子将他推上高位。他还需要一个成长、适应的过程。”

应莫言嗤之以鼻:“照臣相这么说,现在如果大王受康军要挟,出卖紫熵。我们便任由大好河山落入康乐帝之手么?”

“当然不是!”付璃腾地站了起来,疲惫的眼神突然灼亮起来,“所以老夫来找你,就是为了商量如何营救大王,保护江山!你我一文一武,位极人臣,有我俩在,就不许康军入侵半步!请将军立刻发兵到落雁关去,只要牢牢守住这第一道关卡,就能将康军拒之门外。”

“那么若是我们还未救出大王,大王却已决定投降了呢?”

“他不会!”

“你怎知他不会?”应莫言冷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臣相大人历经两朝,什么样的变故没有见识过?别告诉我你还是个单纯的少年!”

一针见血的话直刺付璃胸口,付璃滞住,呆了半晌,喃喃道:“若是他投降,那么紫熵便彻底沦为康朝的国土了。”

应莫言目注付璃,目光凝成一条线,带着一种无比犀利、无比冷肃、无比威严的压迫力,一字字道:“所以,江山必须易主!既然子襄无力保卫江山,便让我来守这片领土!”

“你!”付璃跌坐在椅子上,脸上瞬间失色,颤声道,“你……你想谋权篡位?”

应莫言毫不动容:“有何不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你怎可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付璃又惊又怒地瞪着应莫言,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一句话引来应莫言仰天狂笑:“臣相当真忠心可嘉。只是……除此之外,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选择么?”

付璃用手指着应莫言,指尖冰冷地颤抖:“我们同殿称臣,虽然老夫忝为年长,却也已与你共事十几年。你在老夫心目中一直是个忠肝义胆的好男儿、铁血铮铮的汉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成这样?你忘了当年我们一齐盟誓效忠先王。你对先王道,你愿成为先王手中的神兵利器,为他斩除一切登基的障碍。你愿用你的血肉之躯筑起紫熵的万里长城……应莫言,可老夫真的想不到,先王尸骨未寒,你竟已变成谋朝篡位的国贼!”

应莫言冷冷地注视着他,无动于衷:“骂够了么?”

“没有!”因为激动,付璃脸上泛起红晕,连眼睛都变得赤红了,“国家危难关头,你不思报效国家、报效君王,反而趁火打劫、谋图私利。你模模你的良心,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先王么?!”

应莫言看着他,摇头叹息:“臣相啊臣相,你何其迂腐!从古至今,这江山换过多少姓氏?谁的江山能够永恒?谁是真正奉天承运的龙子龙孙?我只相信一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时此刻,谁能挽救紫熵,谁就是真正的一国之君!臣相若是吊死在一棵树上,那就是亲手葬送了紫熵!”

付璃如受雷击,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应莫言明明是没有道理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又令人无法辩驳。

付璃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所信奉的儒家之道在这位手上长满老茧的武夫面前好象不堪一击。

“臣相,别难过。只要你肯站在我这边,将来我登基后,你照样享习荣华富贵。”应莫言俯下_身,靠近付璃,声音近乎诱惑。

那样一位长相威猛的男子,用这种充满蛊惑的低沉的声音说话,竟令人觉得无比诡异和恐怖。

付璃咬紧牙关,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痛心与绝望,艰难地道:“原来老夫……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你。好吧,应莫言,你若想凭武力夺取紫熵江山,你尽管去夺。但……请恕老夫不能从命。我已经老了,不想再介入这种朝廷纷争,请容我归隐田园,安度晚年吧……”

应莫言盯着他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脸,眼里利芒一闪,却又平和下来,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配合我登上王位。明日我会发动政变,你只要站上朝廷,领导群臣拜我为王,我自会实现诺言,放你退隐。”

“不可能!”付璃悲愤到极点,怒视着应莫言,嘶声道,“老夫一生清誉……岂可毁于一旦。你休想让我帮你!”

“你!”应莫言骤然火起,脸色一下子阴沉到极点,“我磨破了嘴皮,你却仍然这样顽固不化!难道你一定要逼我么?”

“你……你想干什么?”

应莫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残忍地冷笑道,“你可以不答应,但从现在开始,我每隔半个时辰便杀掉你一个亲人,看你能坚持到何时!……记住,这是你逼我的。我本来很欣赏你,很想继续与你共事。”

“应莫言!”付璃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文人形象,厉声斥道,“你这个禽兽!你不得好死!”

“臣相,不必激动。还是再想想吧。”

“不……不可能……”付璃脸色灰白,站起来一步步往后退,干涩的眼里充满屈辱与不甘。

“臣相,你这是……何苦!”应莫言似乎恨其不争,又一拳砸在桌上,“我不象你们文人,忍不了你这种优柔寡断。你再不答应,我就要命人动手了!”

“应莫言!你无耻!”付璃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声音沙哑得可怕。

应莫言向他露出嘲讽的笑容,甩袖往外走去,大声道:“来啊!给我杀了付璃的小孙子!”

很快有孩子凄惨的哭喊声从外面传来:“爷爷!救我!救我!”

就在这时,应莫言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应莫言!”

他转过头去,看到付璃站在书房门口,直直地盯着他,脸上有一种悲哀的绝决。目光那样空洞,仿佛全世界的一切都远离了他的眼睛。

紧接着,付璃的身子猛地往廊下的柱子上撞去,怦的一声,鲜血象喷泉般涌出来,瞬间漫过付璃的额头、脸颊。

付璃软软地倒下去。血,流进他斑白的头发,染红了一世沧桑。

“臣相!”应莫言惊呼一声,奔过去扶起他的身子,大声叫道,“臣相,臣相,你醒醒!你醒醒!”

付璃费力地侧过头,嘴唇蠕动着,喃喃吐出最后一句话:“放过……我家人……”

看到应莫言点点头,付璃的双眼缓缓闭了上去。

欧阳雁独自坐在帅案前,目光逡巡于温如玉很早就交给他的那幅紫熵攻防战略图上。

想到今日师父的出现,欧阳雁就禁不住热血沸腾。他知道全军的士气已经因为温如玉的到来而达到顶点,此时若是进攻落雁关,必定势如破竹,马到成功。

“王爷。”听到门外士兵的声音,欧阳雁抬起头来。

熟悉的身影染着月光走进来,身后跟着侍卫李霖。

“师父,旅途劳累,怎不早点休息?”欧阳雁脸上难得地露出调皮的笑容,“莫不是弟子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师父特来教训弟子?”

温如玉看着爱徒,赞许地微笑:“你做得很好,我已四处转了一圈,尽管今日首战告捷,将士们却没有放松警惕。”

欧阳雁得到肯定,暗暗松一口气。白日里身为主帅,十九岁的少年已表现得沉着冷静、指挥若定,但此刻在师父面前,他却放下了全部重担。请温如玉在帅位上坐下,自己站在他旁边,请求道:“既然师父来了,那弟子可否放下担子,为师父做一名阵前先锋?”

温如玉含笑嗔道:“你以为帅印是可以私相授受的?你有皇命在身,怎可逃避责任?我只是代替皇上来受降罢了,希望一切如我所料,否则……”

说到这儿声音低沉下去,怅然叹道:“想不到几番周转、起起落落,最后你我都不能逃月兑命运的摆布。我一直在想,若是我不曾将你带入朝廷,你在江湖上或许早已闯出一番天地,而且是自由自在的天地。可现在……”

欧阳雁半蹲半跪下去,把头埋在温如玉腿上,带着一丝鼻音道:“若没有师父,怎会有弟子的今天。师父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弟子愿用一生报答师父。”

温如玉伸手扶起他,见少年清亮的双眸中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忍不住拍拍他的头,戏谑地笑道:“堂堂三军主帅,居然还要掉眼泪。你不怕被众将知道笑话?”

一旁的李霖偷偷露出笑容。

欧阳雁俊脸飞红,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军营南端传来嘈杂的声音,好象有人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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