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暮雨,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处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
帐外,凝眸,西风回首,惆怅依旧。
十月十八,不寻常的日子。温如玉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数字,想起苍夜俊美绝伦的脸以及那双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冷洌如冰的眼睛。
不祥的感觉时时萦绕着他,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赤燕那边毫无消息?师父去救苍夜,无论成败,总该给自己一个回音。苍夜与独孤涵月的婚期就在今日,师父在那儿吗?是作为座上宾还是阶下囚?苍夜是自愿还是被迫参加这个婚礼?独孤煌到底打算如何收场?他是否已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未央(湛卢)是否有信送往长安?若有,为何信差回来时只字未提皇上让他传什么话?是皇上故意隐瞒了坏消息?
师父,如玉不孝,任由师弟陷于独孤煌之手,任由你孤身犯险,未能稍尽绵力。如玉心中自是以国事为重,可若你与师弟有个三长两短,如玉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忧心如焚,紧皱的双眉深深诠释着内心的焦虑。
雨收,风静。有鸽子飞过,羽翼犹带湿气。
温如玉扬手,一粒石子破空而出,将那只飞翔的鸽子击落在地。鸽子扑楞着翅膀,挣扎两下,终于无法再飞起来。月复部俨然一滩血迹。
李霖飞跑过去,捡起鸽子,发现它的足上系着一张用油布包好的纸条。
“将它交给追风逐电,养好伤,也许还能用上它。”温如玉吩咐。
李霖点头答应。
“王攻南疆,令及时传递落霞情报,不得有误。”字很小,但很清晰。
温如玉猛然将纸条握在掌心,双眸中锋芒乍现,寒意逼人。原来,独孤煌已然决定犯我南疆,局势紧迫,必须要迅速拿下落霞,不能再耽搁了!
立刻返回中军帐,见到欧阳雁。
明日黎明,进攻落霞,军令如山,激起漫天杀气。
次日清晨,康军引五万兵马汇集落霞城下,而应莫言仅剩的十八万兵马全部调齐,十万人出城迎敌,八万人留守城内。
再见温如玉,应莫言的眼里射出刀锋般的光芒。他想起王宫宴会那晚,温如玉身中剧毒,却依然从容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分明是那样温和沉静的面孔,却有着无坚不摧的气势。
而此刻,温如玉看起来越发潇洒出尘,清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修长、矫健、灵敏的身躯如同一只美丽的羚羊,每寸肌_肤都显示出动态的力量。
他握剑的手很稳,那把剑在他手里犹如蛟龙,月兑手便可叱咤风云、盘旋九天。
看到应莫言时,温如玉的手稍稍动了一下,剑抬起,一道凛冽的寒光直逼应莫言眉睫。应莫言仿佛被闪电击过,身躯陡然一震。
双方兵力悬殊,紫熵兵是康军的两倍,可康朝士兵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有温如玉在,他们便有了主心骨,吃了定心丸。王爷用兵如神,他既敢以寡敌众,自是有必胜把握。
应莫言暗暗咬牙,温如玉,你够狂妄!真以为可以以一敌二么?心中想着,嘴里便月兑口说了出来。
温如玉淡淡笑道:“若运用得当,以一敌十又何妨?”
一个是洪亮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开口时震得前排的将士两耳嗡嗡作响。另一个是温和的、带着磁性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
马车驶到温如玉身侧,百里飘蓬飞身跃下,掀起前面的车帘。
“是大王!”离得近的紫熵兵中忽然有人低低喊了一声,然后语声便如潮水般一波_波往后涌去。城上城下顿时掀起一阵骚动。
“子襄早就不是大王了!他是祸国殃民的败类,亲手把紫熵卖给了康乐帝!”应莫言扬声压下士兵的喧哗,眼里杀机狂涌。
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呆滞、惶恐、犹豫、不安、期待,种种表情落在那些将士的脸上,电影画面般逼真。
“应莫言!”子襄站到车架上,离得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应莫言浓黑的眉毛、犀利的眼神和脸上若隐若现的狂傲。所有屈辱一下子涌到他眼里,双目赤红,眼前一片血雾,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祸国殃民的根本是你!是你弃孤于不顾,落井下石,谋朝篡位。是你将孤逼到这种境地!”
说到这儿,他把目光移向黑压压的紫熵军队:“将士们,你们甘心助纣为虐,受这种不忠不义的国贼摆布么?你们身受先王恩德,先王尸骨未寒,你们便投靠应莫言,图谋叛乱,你们于心何忍!”
窃窃私语声响成一片,军心已有动摇。
应莫言脸上阴云密布,掉转马头,向城上挥手。
只见城上士兵押出七位身戴刑具的紫熵大臣,那七人正是不愿臣服应莫言而被押入天牢的大臣。
看到城下的子襄,七位大臣痛心疾首,纷纷高喊:
“大王!臣等宁死守节,绝不背叛大王!”
“应莫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但凡有血性的男儿,怎堪为虎作伥!”
应莫言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忽然怀疑自己将这些人带到城上是否明智。没想到几个酸腐文人,死到临头竟然还有这等骨气。
自始至终,他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这些所谓忠臣!难道他们没有看到子襄已经投降康朝?难道他们宁愿亡国,也不愿接受改朝换代?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应莫言,你想干什么?”子襄骇然地瞪着应莫言,声音不觉颤抖起来。
“我要拿他们祭旗。”应莫言淡淡地道,眉宇间却露出狰狞之色,抬手向城上做出一个斩首的动作。
“不!”子襄下意识地觉得,城上那七人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只有他们还念着自己是旧主,他们不能死,“你已害死付璃,还要再屠杀这些曾经的同僚么?应莫言,你有没有人性!”
“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踏着别人的鲜血登上龙椅的?”应莫言冷笑,“子襄,别告诉孤你是什么善类!”
一个“孤”字将子襄气得几乎当场吐血。
这只噬主的疯狗,就算我失去一切,也不能让你得逞!子襄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
七把雪亮的钢刀举起来,举到头顶,堪堪就要挥下。
忽然呛啷一声,其中一把刀月兑手掉在地上。
眼尖的人看到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破云而上,击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刀。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又一道流星划过,一支羽箭准确地射入这名士兵的头盔顶部,却未伤及毫发。这士兵以为自己已被射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僵立不动,半晌才回过神来,背上已被冷汗湿透。
旁边的六名士兵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这一变故惊呆了所有人,不仅紫熵的十万将士骇得面如土色,便是康朝人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只有一条左臂,右臂装着假肢的王爷,竟有如此神力,隔着五十米距离,将箭射上足有二十米高的城墙,不偏不倚射中士兵的头盔,而且还能不伤及毫发。
康军欢声雷动,群情沸腾。而子襄脸色煞白,身子晃了两下,扶住车门才没有倒下。
应莫言的脸色已难看到极点,鹰隼般的双眸中飘过暗沉的阴云。
七名大臣中有一人正是太子太傅雍溶,见此情景,知道紫熵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一声,泪落如雨,想对子襄说些什么,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只是怔怔地看着城下那个人,看了半晌,伸出双手,好象想要抓住什么,却终是无力地落下。一咬牙,一蹬腿,忽然便从城墙的垛口处翻了下去!
一个身子从上往下直线降落。
惊呼声响成一片。
温如玉的目光接触到雍溶的动作时,身子已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众人只见一条白影如闪电般从紫熵士兵的头顶掠过,堪堪托住下坠的重物,脚尖轻点城墙三下,卸去下坠的冲力,凌空飘移,眨眼已如一缕轻烟般飞回阵前。
十万紫熵兵整整齐齐地排在城墙下,却如泥塑木雕一般,眼睁睁看着温如玉从他们头顶飞过去,救了雍溶。除了满脸震惊之色,没有人作出反应。
温如玉将雍溶稳稳放下,轻声叹道:“太傅才华出众,在紫熵素有贤臣之名,为何如此轻生?”
雍溶怔怔地看着温如玉,仿佛魂魄仍然未从刚才的惊险动作中找回来,额上冷汗一滴滴流下,本来便长着文人的白皙肤色,此刻更是苍白如纸。
温如玉的手掌抵在他背上,缓缓输入内力,一股暖流涌遍他全身,终于让他镇定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太傅,不如到车内坐一会儿?”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雍溶如梦方醒,惨然笑道:“王爷,我们又见面了,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让我死?如今山河破碎,我一个亡国之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温如玉凝视着他,语气平和,一字字缓缓道:“我是入侵者,本没有立场劝你什么。可我还是想说,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不管王位上坐着何人,天下还是百姓的天下。若太傅能留着有用之身,为天下百姓谋福利,便是功德无量了。”
雍溶的泪再次夺眶而出,却无言地点了点头,在百里飘蓬的搀扶下,登上子襄的马车。
哭声从马车中传出来,声声幽咽。
车帘放下,挡住了里面流泪的君臣。
温如玉向欧阳雁摆手示意。
欧阳雁策马向前,朗声道:“诸位应已知道,前方十郡早已落入我军手中。我军一路北来,对百姓秋毫无犯。若是诸位将士愿意投降,本帅保证诸位毫发无损、一切照旧。望诸位三思。”
紫熵将士多半已被温如玉的气势震慑,再加上欧阳雁鼓动人心的话,脚下已替脑子作出反应,悄悄往后退去。
应莫言怕耽搁下去局面更难控制,立刻挥剑下令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