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子墨抓到紫熵后,巫夜风感觉自己已远离了江湖很久。可是在一个偶然的地方不期而遇了一个人,却让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江湖,也逃不开过去。
在那些灵魂纠结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就象一个用厚棉布包裹起来的伤口,一旦揭开,狰狞的样子依然触目惊心。
岱家集,黄昏。
巫夜风与百里飘蓬、沉渊走进梅里客栈时,就看到了一位身穿紫色大氅的青年。
巫夜风见过这个人,他是聚龙帮原帮主穆青龙的大徒弟尹剑青。第一次见他时,巫夜风在江南。那一天天气很好,穆青龙带着他的三位徒弟出门远行,正好在酒楼里遇见巫夜风与殊离、惊风。
巫夜风戴着一个银色面具,遮住了那张人间绝色的脸,可是露在外面的眼睛勾魂摄魄,漆黑的眸子中荡漾着冷艳的光芒,令人既畏惧于它的冷,又沉溺于它的艳。
他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乌发如墨,光洁的额头让人感觉到玉的温润。
他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吃着午饭。可他能够感觉到,酒楼上有各种各样的目光在打量他,有惊艳、有猜测、有遐想,还有的目光干脆就象一只手伸到他脸上,模索着恨不得将他的面具撕下来。
仿佛为了吸引巫夜风的注意力,穆青龙与他的三个徒弟高谈阔论,时不时提到“我们聚龙帮”如何如何。
聚龙帮是中原一个不出名的帮派,巫夜风本来对他们不感兴趣,可是他受不了穆青龙的眼神。
穆青龙的眼神中充满赤_果_的欲_望,这种眼神激起他心底最屈辱的记忆,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脑子里。
这时候穆青龙的大徒弟、二徒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起身离开,剩下穆青龙与最小的徒弟坐着品茶,状极闲适。
当穆青龙再一次将目光粘到巫夜风脸上时,巫夜风缓缓摘下了面具。然后他向穆青龙走过去,微笑,如刹那花开,轻轻道:“聚龙帮帮主穆青龙?”
穆青龙只觉得喉咙发干,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努力咽着口水,痴痴地看着巫夜风,傻傻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吗?你最好……去问阎王。”巫夜风依然微笑,他的笑容令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象慢性毒药一般,一点点渗入穆青龙的血管。
当穆青龙觉得自己的魂魄好象月兑离身体,漂浮在空中时,他看到了一道雪亮的剑光,那道剑光穿透他的胸膛,带出一串鲜红的雨。
“妖孽……”穆青龙吐出最后两个字,因为惊骇而睁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瞪着巫夜风,慢慢失去焦点。
惊叫声在酒楼里响成一片,所有食客都在顷刻间逃得干干净净。
剩下穆青龙的小徒弟脸色惨白,被巫夜风那张绝美的脸以及他眸底肆虐的杀机骇得浑身发抖。
“不……不要杀我……”那个少年的声音颤抖着。
巫夜风看了他良久,终于忍下杀人的冲动,转身默默离去。
少年奔溃般地瘫软在地上,冷汗与泪水一起滑了下来。
巫夜风第二次见到尹剑青是在倾城山庄外,穆青龙的弟弟穆青山找到巫夜风(苍夜),向巫夜风寻仇。
那一次,他杀了穆青山与穆的师弟,但因为温如玉的求情,他们放过了尹剑青等三人。
由于师父、师叔的死,尹剑青接任聚龙帮帮主。
此刻,他身边没有跟着他的两位师弟,但有一位穿月白色衣服、长得宛如文弱书生的男人,还有三位青衣劲装的武士,看来象是手下。
目光接触到巫夜风,尹剑青脸上的肌_肉一下子僵硬,手掌下意识地按到腰畔的剑上,杀气从他原本平静的双眸中狂涌而出。
“帮主,你认识那个人?”穿白衣的男子低声问道。
此人是尹剑青的下属阮文罄,加入聚龙帮没多久,但因足智多谋而深得尹剑青的喜爱,对他言听计从,称他为小诸葛。
“必杀堂主苍夜,杀害我师父师叔的仇人!”尹剑青压低声音,从齿缝间憋出一句话。
巫夜风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尹剑青,没有做片刻停留,好象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尹剑青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血液一下子冲进眼睛里,双目赤红。他想冲过去一剑砍了这个大仇人。可是他的手刚动,就被阮文馨按住了。
阮文馨向他使一个眼色,尹剑青似乎清醒过来,收敛起浑身杀气,转身往楼上走去,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有看到巫夜风这个人。
“夜公子,那个人与你有仇?”关上房门,百里飘蓬立刻问巫夜风。
“他是聚龙帮的人,当初我任必杀堂主时,杀了他师父与两位师叔。”巫夜风面容平静,可声音中却充满沧桑的味道。
百里飘蓬听到必杀堂三个字,脸上微微变色,道:“夜公子,你将老爷救出来那天,我们三人因为担心你与老爷闹别扭,悄悄去你房门外偷听,正好听到老爷在说你是必杀堂主,还说必杀堂主是妖孽,杀了很多人……”
一句话激起巫夜风眼里千层波澜,百里飘蓬连忙道歉:“对不起,夜公子,属下只是转述老爷的话,无意冒犯公子……”
“我明白。”巫夜风垂下头去。
百里飘蓬看着他,神情郑重,“若是公子信得过属下,请将事情原委告诉我们好么?也好让属下为你分忧。”
巫夜风将自己奉子墨之命,到中原成立必杀堂的事简单讲了一遍,但没有提及自己幼时被子炎当作脔童的事。
尽管如此,百里飘蓬与沉渊想起温如玉的话,也隐隐猜到他的过去必定十分不堪。
“他们见过公子的真面目,此刻重见,自然知道公子还活在人世,若是他们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岂非要引得各大门派都来向公子寻仇?”百里飘蓬英挺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
“夜公子。”沉渊目光凛然,“待属下去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巫夜风摇头:“不,爹教训过我,若我滥杀无辜,爹第一个不饶我。何况,大哥也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的。”
百里飘蓬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公子此刻下不了手,将来说不定会为自己带来无穷后患。”
巫夜风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犯下的罪孽,就让我用自己的血去洗清吧。”
沉渊与百里飘蓬面面相觑,脸色沉重。
巫夜风见他们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你们不必为我担心。聚龙帮不过是个小帮派,兴不起什么大浪来。再说,他们只是见了我一面,又没有当面寻仇,我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去各奔东西,他们到哪里去找我?”
顿了顿,又道,“你们已帮我救出家父,至于涵儿,我会先去宫中见她弟弟,若要救人,她的侍卫自会帮我。这会儿大哥与赤燕交战,正是用人之际,夜风不敢再烦劳两位哥哥,两位哥哥还是请回去向大哥复命吧。只不过……大哥身上的担子那么重,请莫要再将此事告诉大哥,免得他分心。小弟在此谢过两位哥哥了。”说罢向百里、沉渊二人躬身一礼。
百里与沉渊连忙还礼,两人心中了然,巫夜风哪里是顾虑到温如玉那边要用人,他分明是唯恐聚龙帮的人耍什么阴谋,所以故意支开他们,以免他俩被牵连进来,最后再连累温如玉。
两人交换一下目光,百里飘蓬道:“明日我们陪公子一起到凤凰城,说不定我家公子的大军已经抵达凤凰城了。那我们岂非正好一路?”
巫夜风不好再推辞,只能点头作罢。
客房里,尹剑青一掌拍在桌上,压低声音咆哮着:“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不敢去为师父师叔报仇,我算什么男人!”
阮文罄唇边露出一丝阴阴的笑容:“帮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属下阻止帮主,是怕帮主不是苍夜的对手。聚龙帮经此重创后,还未恢复元气,帮主绝不能再出事了。不过帮主放心,属下自有把握让苍夜死无葬身之地。”
“你有什么办法?”尹剑青横了他一眼。
“刚才我去柜台上查了一下,苍夜登记的名字叫巫夜风。”
“他总不能仍用苍夜这个名字,武林中人虽然见过他真面目的不多,但知道这个名字的还是不少。他既然没死,肯定是要隐姓埋名的了。”
“属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大有文章。”
“哦?你说说看。”尹剑青被他勾起了兴趣,怒气不觉减了几分。
阮文罄不急不缓地坐下来,悠然道:“帮主可记得,当初是谁在武林中宣称必杀堂已灭的?”
“是少林方丈智禅大师。”尹剑青皱眉,这又如何?当初建起武林同盟,邀天下武林共同讨伐必杀堂的不就是智禅大师么?
“那智禅大师是如何说的?”阮文罄再问。
“大师说是鲲鹏王爷的徒弟欧阳雁率领鲲鹏军灭了必杀堂。”尹剑青有些不耐,“文罄,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要这样拐弯抹角,吊我胃口好不好?”
阮文罄见帮主发火,却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从容一笑道:“帮主莫要忘了,欧阳雁说苍夜已死,而现在苍夜分明还活着,那就说明欧阳雁有意在欺骗大家,掩盖事实真_相。那么他为什么要帮苍夜?他与苍夜是什么关系?”
尹剑青一愣:“他们会有什么关系?”
“属下只是猜想,眼下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但属下觉得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思路,顺藤模瓜,揪出事实真_相。”
尹剑青忍耐着,索性不再催阮文罄,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翕动的嘴。
尹剑青还在循循善诱:“帮主可记得,鲲鹏王爷温如玉便是以前的江南公子?”
“你当我白痴?武林中人谁不知道温如玉的大名?”
“那你可知,他师父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奇侠,巫山一片云巫子奇?”
“我当然知道……”尹剑青目光一闪,好象醍醐灌顶一般,“巫子奇?巫夜风?你是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阮文罄笑道:“属下只是猜想他们之间有关系,但我们没有证据。”
尹剑青沉吟:“你说得有道理。至少,温如玉月兑不了干系。”
阮文罄道:“以我们的实力对付苍夜肯定是不行的,但你别忘了,苍夜杀了很多人,甚至包括智禅大师的师弟智能。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非常简单:就是派人将这件事通知少林,并且将我们的嫌疑告诉大师。只要大师肯插手,温如玉与苍夜还不原形毕露?”
尹剑青一拍阮文罄的肩膀:“真有你的,文罄!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送信到少林去!”
半个时辰后,尹剑青叫来手下一名青衣武士,递给他一封信:“速将此信送到少林,亲手交给智禅大师。”
“帮主……”青衣武士困惑,为什么这么急,还得叫自己连夜赶路?
“叫你去你便去,还要让我下第二遍命令么?”尹剑青沉下脸。
“是,属下遵命。”
掌柜的正在埋头算账,眼前人影一闪,一双冰冷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掌柜的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个人,难道是当杀手的?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强的杀气?
他认出这个人是和刚才那位美少年一起来的。看起来年龄比那位美少年还要轻些,但眼角眉桃却有着明显的沧桑痕迹。
“掌柜的,能否告诉我,刚才住店的那位紫衣青年,身边跟着一位白衣男子,还有三名青衣武士的,他住在哪间客房?”沉渊很客气地问掌柜,可掌柜的神情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大侠……要问这个……干什么?我们……不好随便透露……客人的信息……”
“哦?”沉渊微笑,凑近他一点,“那我只好一个个房间去搜了。请掌柜莫要怪我惊扰了你的客人。”
“不要!”掌柜彻底被打败,连忙道,“他们五人要了两个房间,穿紫衣、穿白衣的那位客人住在二楼东面天字一号,另外三人住二号。”
“多谢。”沉渊再次微笑,将一锭银子放到他桌上:“若是明早你发现他们房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这个算作补偿。”
掌柜的脸一下子白了,颤声道:“大侠……能否不要在本店动手?”
沉渊安慰道:“放心,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