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往西边沉落,夕阳金光四射,洒满了整个山谷,山谷旁边的溪流潺潺流动,傍晚的山风摇动树林和草丛,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气团竟然慢慢收缩下去,里面的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依维斯大汗淋漓,脸色赤红,气息又粗重了很多。他刚才所受的伤毕竟对他也有所影响,气团里的污浊气流经由他的伤口渗入身体内部,破坏他的身体机能,消耗他的体力。
坎亚、贝里斯双目出血,表情十分痛苦,他们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杀了依维斯。恩斯特更不用说,他头昏目眩,狂喷出一口鲜血,把整个气团染得一片通红,色彩迷离。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上,象一条跑了很久的狗一样伸出舌头,呼呼大喘,上气不接下气。苦苦支撑到现在,他的功力也发挥到了极限。
“这样下去非两败俱伤不可。”依维斯想道。功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去,身体好像是被慢慢掏空,越来越轻,就要象羽毛一样飞起来了。
西龙、那兰罗、白木在半空中被抛来抛去,时间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除了时不时嚷上几句咒骂的话,也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了。不过,当他们看到气团里的依维斯神色越来越不正常,便非常担忧。
“西龙大人,你说依维斯总统领不会支持不住,把我们几个留在这里吧?”白木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会。他们根本不是依维斯的对手。”西龙语气显得十分坚定。但他的内心也是略有隐忧,因为他知道虽然坎亚、贝里思、恩斯特打不过依维斯,但是依维斯却很可能要输在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输在自己身上。
而蓝达雅长老和魔法师也同样忧心似水,要是坎亚他们输了,那么他们三个也就跑不掉了。而且,在他们看来,局势明显对依维斯比较有利一点。
“西龙,我来救你!”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从山顶上疾射而下,猛地向蓝达雅长老基尔恩扑去。只听“嘭!”的一声,基尔恩刚才一直在瞄住气团,猝不及防,被那身影撞了一个结实,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样子狼狈不堪。
“卡亚师兄?”西龙在空中惊叫道。来人正是卡亚,他在山顶上早就听到这边乱纷纷的嘈杂声了。
起先,他想着达修要他在这里看守着不言山,并没有叫他多管闲事,便不想下来;但后来,他忽然听到了西龙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依维斯和坎亚的说话声,终于下定决心跑下来看了。在途中他看到西龙正被人抛来抛去,即时飞下来救西龙,也不想想自己的武技是什么水平,能不能从蓝达雅长老手中救出别人。
“依维斯?坎亚?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卡亚趴在地上还没爬起来,便大声发问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找死!”基尔恩“腾”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暴怒道。本来以基尔恩的功力是不可能那么轻易给卡亚撞中的,但他当时正在关注着坎亚他们和依维斯的战斗,而他的两个同伴也是如此,于是,一时大意,便中了招。
如同电闪雷鸣般,基尔恩发出一道强劲的魔法力量向卡亚身躯撞去,而另一个蓝达雅长老吉里斯还有魔法师马科因也迅速向卡亚出手。
卡亚突然冲进来,并出乎意外地把基尔恩撞倒,使他们误以为卡亚是个高手,所以出手一点不留情,都是以自己最强大的魔法力量进行攻击。
“不要杀他。”坎亚在气团里面刚好瞥见卡亚,便大声喊道。达修的门下,他相处得最久的就是卡亚,因为卡亚入门早,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待人真诚,坎亚也少不了受他很多照顾,心中非常感激。但可惜,坎亚还是慢了,而且他的声音从气团里传出来就好像一个人在水中说话一样模糊不可闻,基尔恩等人的魔法力道已经去势如潮,无可挽回了。
只听又是“嘭”地一声,卡亚应声而倒。他本来就武功平平,就算是有所防备,也抵挡不住三个一流位魔法高手的攻击,更何况是在没料到对手出招会这么快这么狠的情况之下呢?一下子,实在无法经受得住,狂吐出几口鲜血,眼珠儿往上翻了几翻,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身体平躺在地上,脸孔仰向天空,露出一颗大大的喉结,双眼从眼眶中凸出,脸上呈现出十分讶异的表情,好像是在质问着什么。脑袋一歪,永远停止了呼吸。
“卡亚师兄!”蓝达雅长老和魔法师因为用魔法力道对付卡亚,已经无法兼顾抛人了,西龙在空中掉下来之后,跌坐在地上,哭喊道,“依维斯,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优柔寡断,都是你害的。”
此时,西龙伤痛莫名,完全失去了理智,挥舞双手,口里咿咿呀呀地乱喊着,一头向基尔恩撞去。基尔恩刚杀死了一个人,虽然杀人对他来说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见到卡亚死状可怖,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竟被西龙顶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而吉里斯和马科因也楞在当场,没反应过来。不然的话,恐怕西龙也难免要遭受他们的毒手,暴死当场。
“卡亚师兄?”依维斯也见到了,他大喊一声,悲痛欲绝,双眼血泪狂蹦,红色的头发一根根高高竖起,“铿锵”,拔剑向天,一下子把围在四个人身上的气团激破,撕开了坎亚和两个武者的攻击。随之,一道足以与日月争辉的光芒倾洒而下。刹那之间,本来已经渐渐昏黑的整个山谷被照耀得仿如白昼,连本来是绿色的树叶上面也闪动着耀眼的白色光斑。这光芒既是为卡亚送别,也是燃烧着的复仇的炽焰。
坎亚、贝里斯、恩斯特三个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蹬蹬蹬”地向后连退了十几米,才算勉强站定,面色苍白异常。那巨大无匹的光芒,产生出一种压迫式的恐怖;那光芒仿佛来自炼狱,而不象阳光一样来自天堂。他们的脑袋呈现出一片空白,不寒而栗,呆立在那里,久久无法转过脑筋来。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一个念头死死地缠住了依维斯,他挥不去卡亚惨苦的死状,感到所有不幸的事情仿佛都是因自己而起。这个念头就象火苗一样迅速窜烧起来,把他点燃,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志,他要爆发。
“光照大地。”依维斯长啸道。一剑牢牢笼罩住基尔恩的全身。基尔恩感觉到自己就好像是全身淹没在海水里一样,无法发力,无法动弹,连开口也感觉乏力。一种绝望和渴望一死的念头,竟然油然而生,他看到世界上最庞大最耀眼的光辉向自己压过来,他的双腿死死地钉在地上,脸上展现出怪异的笑容,仿佛是在迎接着死神降临到自己头上。
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楚基尔恩在剑光的掩遮之下做出了什么反应、什么动作;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于说自己看清楚了依维斯的剑在基尔恩身上做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依维斯到底是用剑来刺还是劈还是挑还是砍;更加没有一个旁观者能够计算出依维斯在这一刹那之间,到底出了几剑。
当然,依维斯自己知道,他对自己出剑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下刺在那里、劈在何处,都十分清楚。甚至,基尔恩在每一剑之前、之中、之后各作出什么反应,他也都了如指掌。鲜血使他痛苦,卡亚的死使他仇恨,一个痛苦而且产生莫大仇恨的依维斯无疑是可怕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平常的他,而简直是魔鬼的化身。
依维斯下意识地笑了一笑,虽然没有人看见那隐秘的笑容,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笑了笑。他看着自己剑身上的斑斑血迹,血珠儿在剑尖上一点一滴地流下,滴到地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而剑身则越发闪烁、明亮起来,映照出周围的树木和人影。
一共出了九九八十一剑,依维斯甚至可以一点不差地在脑海里重演那些血肉横飞的镜头,一个一个的镜头,这些镜头可以随时地定格在他的脑袋里,只有当他决心越过的时候,那些镜头才会隐没于黑暗之中。但当他想重新回忆的时候,那些镜头又会再次跳出来,任他观赏。
砍完之后,没有人会相信片刻之前这里存在一个完整的基尔恩。因为,地上只残余着一些破碎的片断:一小块一小块的皮肤、半边指甲,几根头发。
在依维斯刚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基尔恩身体的各个部分虽然已经被分解了。但是,依然还是有生命的:脉搏仍然在跳动,很正常,如果还能持续跳动一分钟的话,人们将会发觉他的脉搏为七十五次;眼珠儿在地上一眨一眨,就好像天上闪烁的星星一样明亮;嘴角居然还往上拉了一拉,一丝笑容被挤了出来;而血液也照常循环不休,甚至,连新陈代谢很可能也保持在完全正常的状态。
那兰罗和白木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掉了。这不是一个人,血红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就好像传说中的“血魔”;这不是他们那平易近人身体略显瘦弱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依维斯,这是阎罗王派来的使者。
“守得云开见月明!”依维斯又是一招发出。此时,天上一轮月亮刚好隐隐约约地飘出来,露出十分苍白的颜色,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大变一样。接着,一朵浮云飘过去遮住月亮,但立刻又迅捷地离开,使人觉得是月亮伸出手扯住了浮云,想用它来挡住自己的视线,以使自己不用受到惊吓。但浮云看到这样的景象,拼命地挣月兑了月亮的双手,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的一片天空。
吉里斯完全丧失了逃跑的念头。确实,对于眼前的这个依维斯,如果他的目标是你,他想杀你的话,你唯一能拥有的比较现实的念头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死得快些,而不是奢望逃过此劫,那是不可能的。
“咝!咝!咝!”如同毒蛇吐信,也如同丝绸破裂的声音。依维斯仗剑从吉里斯的头顶贯穿而下,血珠儿如同洒水器喷出来的水一样随风四处飘扬。吉里斯身体竟然被分成两边,还楞是各自向前走了几步,才颓然倒下。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没有人看清楚依维斯是如何用整个身体和剑一起穿过吉里斯,而自己身上却一点儿血迹也没有。他们知道的唯一事实就是,刚才,世界上,又有一个人因受到了最大的酷刑,最大的痛苦而死去。
那兰罗、白木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他们双手捂着肚皮,把刚才在半空中颠簸时没有吐出来的东西都吐了。吐干净里面的一切水份,吐掉口里的唾沫,把自己的胃几乎也连带着吐了出来。
而西龙则如痴如醉地观望着这一切,仇恨使依维斯心性大变,同样也使西龙忘掉了一切的恐惧。他只想看到他们的死、死、死,残酷的死、惨无人道的死。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但他能从这里面得到了莫大的复仇的快感。他裂开嘴巴,神经质地笑了几笑,嘴角渗出一丝痛苦的血迹。
坎亚、贝里斯、恩斯特面如死灰,他们感觉到死亡现在降临到别人身上,等一下也将会降临在他们身上。生平第一次,他们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来自内心深处的剧烈悸动,但他们的脚也好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无法行走。
“这一招,为死去的卡亚师兄而作,名字就叫:千古一泣。”依维斯咬紧牙关,从口里蹦出了几个字,仿佛铁锤在捶打着铁砧,喷出了一点点的火星一样。而那冷得刺破耳膜的语调足以使一切生活在热带的人听了也会感觉到身体如坠冰窟,但求一死。
至此,依维斯的“擒天七式”已经出了五式。
马科因向天空伸了伸手,好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也许他是在祈求一个天雷,把自己砸死,免得接受这样残酷的对待;也许那仅仅是临死前的一种仪式。总之,不论他怎么祈祷,他都必须承担自己做过的事情的责任、承担依维斯即将发泄到他身上的这一切。
“恐惧和颤抖是人的至善。”号称大陆上最后的一个哲学家曾经这样说过。这个时候的马科因甚至已经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颤抖,他感觉到一种怜悯和仁慈充满了他的整个身躯。而这种怜悯和仁慈竟然是他自己对他自己产生的,他觉得自己很可怜,象漫步在黑夜的田野里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孩子,他觉得好想哭,大哭。很久以来,他已经不记得眼泪是什么滋味了,如今,他想重温一下,用舌头砸砸,用嘴巴尝尝。同时,他也感觉到恶魔似的依维斯身上居然也散发出一种慈悲的光辉,慈悲和仇恨竟然可以混合在一起?
依维斯把长剑往前一展,刚才的强光被压迫到剑尖,成为一小段人眼不敢观望的光芒。接着,那一小段光芒象一颗弹珠般向着马科因的身体激射而进。所有的人都看到,那颗光芒粒子在马科因的身体四处游走:从额头向着喉结,直下肚脐,然后穿过左腿,直抵脚掌,完成一个跳跃,跳到右脚脚掌,再往上攀升,滑过右肩膀,直达右掌心,紧接着,又转了回来,经由后脑,冲向左手,最后又回来,在脑顶门上停顿了一会,“哧”地一声跳了出来,重新回到依维斯的剑尖。
动作完成之后,依维斯持剑转身向着背后,再也没往马科因望一眼。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睛。
整个过程缓慢而且显得有点“有趣”,西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使周围的空气显得更加地阴森可怖。其他在场的各个人都无法感受到这种“有趣”,从他们痛苦的表情看来,他们似乎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马科因动也没动,完好如故。除了依维斯之外,所有的人都诧异地观望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粒很好看的光粒子从依维斯的剑上发出,在马科因的身上来回游走,然后又弹回依维斯的剑。连马科因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到处痒痒的,就好像被竹叶子搔着后背一样的感觉。
马科因突然裂开了嘴巴,准备笑一笑,他以为依维斯手下留情,自己已经逃过了死劫。但,没有人能再次看到他完整的笑容,他没来得及笑出来。在场的人只听见“砰!”的一声,他的身体像鞭炮一样四散爆了开去,但比鞭炮爆炸得更为彻底,鞭炮爆炸之后至少还会留下一些纸屑。而在这里,没有人看到马科因的一丝血迹,没有人再看到一寸皮肤,甚至半根头发。假如有,那一定是一些灰尘,而在这个世界上,灰尘一般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原来依维斯是将自己的力道全部控制在那粒光珠上,然后运用意念使光珠在马科因身上行走,消解他身体各个部位的组织。所以,当光珠刚弹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当血液循环加快到一定程度,散布在里面的力道便会将血液引爆,进而把整个人炸成碎片。
依维斯依旧动也没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风吹着叶子从半空着飘旋而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疲倦好想倒下去大哭一场。
山顶上,不知道何时,又来了许多人,他们为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非常震惊,一个个张口结舌,许久也回不过神来。依维斯比他们想像中还要残忍,他们一动也不敢动,深怕惊动那个煞星。可是,山谷中的人没有一个发现这个改变。他们都沉浸在死亡的惊恐之中,不能自拔。
“这是依维斯吗?”。看着山下发生的事情,山顶上的那个女人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在不停地颤抖着,而她根本就无法控制得了。
“这不是依维斯,这是魔鬼附身的依维斯,这不是依维斯。”她似乎听见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藏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卡亚暴死,那时,虽然她也同样感到一种锥心裂肺般的痛,但却决不可能升华到象依维斯一样极端的地步。她本来就是个性情柔弱的人,比如她对坎亚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所察觉,但依然没有进一步的调查,也没有逼坎亚说出真相。可见她既缺乏勇气,也没有什么主见。
而,一个人没有主见,是很危险的,容易听信别人的说法,为别人利用。
“难道坎亚说的是真的,依维斯根本就是一个残暴的人?”那女人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着,“不,不,依维斯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被激怒了,他是很善良的,他很善良。”
“不是这样的,依维斯天生暴戾无情,善良只不过是他的外表,凶残才是他的本性。”她脑袋里另一个声音又响起。
“我该不该杀他?该不该?”
“不,我不能杀他,不能。依维斯一直都很爱我,他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他那么脆弱。我不能杀他,不能!”
“你一定要杀他,一定要,不杀他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你要杀死他,拿出你的勇气来。”
“不!刚才依维斯还在说为了我而不想和坎亚他们打呢!”她举起双手,死死地掩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头脑里的念头压制下去一样。
“你一定要,这是你的责任,上天赋予你的责任。”
“依维斯和我自小无所猜忌,无话不说,我不能杀他,况且,我杀不了他。”
“你行的,听我的话,你一定行的。”
千万个念头纷至杳来,她的脑袋一片混乱。抱着头,她趴倒在草丛里哀哀哭泣,泪水盈满了她的整个眼眶。她的眼珠儿深深陷落,眼袋也渐渐呈现出一片黑色,比早晨时的她好像是整整老了几十岁一样。
“我要是死去,死去,就好了。让我死去,死去,不要再折磨我,不要!不要!”她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嚷道。
“杀死他,杀他。”她腰间那把嗜血而却又很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剑仿佛也在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