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欢一惊。席地而坐的士子竟有半数大声朗读陈夫子引用的圣人之言。
其余之人或者席地而书,或者默然无语,更有的竟时而叼笔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做起了文章。
丁喜欢趁乱捅了捅高梦柳道:“这是什么意思?”
高梦柳不知何时铺开一张八开大纸,在上面笔走龙蛇,写到得意处,浑然忘我。
丁喜欢一阵无语。他拼命听清了几个字,便也跟着叨咕起来。一双贼眼则又左顾右盼起来。
只见四周的士子摇头晃脑,如宿醉为醒,他再一留心,竟发现十来团灵光冒了出来。有的纯白如雪,有的黑如墨汁,更有的半黑半白,最奇特的一团竟隐然成一书生模样。
丁喜欢歪斜着身子,向那书生形状的灵光下望去,竟见一矮小的年轻人,在一块平整青石碑上,以斧凿刻字。内容想来便是陈夫子所述的圣人之言。
那矮小青年,叮叮当当的刻着碑文,旁若无人,自得其乐,旁边的人也不管他。
丁喜欢心中大奇,刚想模过去看个清楚。一道光华闪烁,小青年身边竟出现了一位头戴纯阳巾的中年人,正是五位仙使之一。
他和蔼的一拱手道:“小兄弟,你这碑刻手艺可是练了许久了!”
小个子抬头撇了他一眼道:“有教仙使大人得知,小子是今天早上才有了这样的想法。你看这十万士子,每每人云亦云,却不知言之越凿凿,行之越荒唐。可笑,可笑。”
中年人笑了笑道:“你这狂生,虽然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心里却持正守一,修出圣人造像,颇合我长生观的宗旨。我乃道派长生观外使姚昆仑,你可愿随我修行?”
小个子再也不装疯卖傻,一凿断开石碑,跪倒在地高声颂道:“小子宋玉,愿追随外使修行!修道心坚,矢志不渝。”
姚昆仑笑道:“得了。修行是快乐的事,修不成尚可得享遐龄,有百益无一害,叫谁也不会放弃!”
旁人听了无不抚掌大笑,众士子们见有人成功,更加卖力而为。
丁喜欢看的心旌荡漾,心道:堂主朱三山从未和自己说过如何选拔,但想来不过是将修行所得尽情施展出来,让仙使入眼便可选中,却原来不只是这样一种方式。
他忽然想起一事!
姚昆仑?
眼前这位号称长生观的仙使莫不就是慕容清的未婚夫婿、林江仙的情人?
他嚯的站起,想追过去说话,又一琢磨,却无奈的坐了下来。
男女情事先不说,光是这仙凡之别,已巨大无比。伤情的事儿,还是留到武圣山,让他们慢慢聊去吧!
这一愣神的当口,几位仙使竟陆续选中几位书生,旁观之人无不惊讶,看来今年书院候选人的优秀,远超以往。
丁喜欢则看了看身边兀自疾书的高梦柳。他可能极擅长书法,刚刚写毕一幅行楷的中堂。这便又换了纸笔,开始以圣人之言为题,创作一幅狂草。
他摇了摇头,高梦柳身上半点灵光也无,汗水倒是流了不少。丁喜欢一抬头,却发现一位品貌端庄的女人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他。只见此人粉唇饱满,杏眼刀眉,脸颊桃红,玉鼻悬胆,竟是位罕有的艳丽美妇。
丁喜欢见这美妇,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
“你可愿修魔道?”美妇突然出声问道
丁喜欢一咧嘴。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天灵盖的上方。只见一个通体金光的小男孩,拿着一支短杆、红尖的标枪,正傻愣愣的和他眼对眼。
他心中暗骂:好没出息,看到一个姚昆仑,就激动的魂体出窍,真是没用。却又有一丝暗喜,原来自己已经能入修道者的法眼了。
丁喜欢脸现不自然的神色,一躬到底,诚恳的说道:“禀仙姑,小子我并非知行书院的学生,不能占去士子们的机会。”
几万士子一起将目光投到丁喜欢的身上!高梦柳更是睁大了眼睛,望着丁喜欢,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
那美妇笑道:“我从你身上闻不到一丝酸儒味道,倒是血腥气一阵浓似一阵。”
丁喜欢脸色一垮,把头垂的更低,说道:“仙姑有所无知,我家中尚有两房娇妻,未能妥善安置。等我将她二人安排妥当,一定再度参加仙使登临,追随您修行大道。”
他没敢一口回绝,想着日后也许会在武圣山再会,便留了一丝希望。
这名女修一声长笑道:“罢了罢了。希望你能再安安稳稳活上几十年,否则却是再没机会了。”当下竟回转身去,在人群中随手指了一名头上隐隐有灵气的普通士子,做了弟子。
丁喜欢心情一阵放松,又是一阵惘然。
他忽然发现,周围观看的人群竟隐隐躁动起来,好似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听高梦柳喃喃的道:“丁兄弟,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有多厉害。你竟推掉了这一轮仙使降临的最后一个名额。”
丁喜欢愕然。
只听陈夫子高兴的宣布道:“仙使登临,遴选佳徒,择定七人,佳绩无双。”
人群彻底炸开了窝!
五宗仙使登临,竟从知行书院选走了满额的七人!没有给下面的武圣山和万目侯国留一点点机会!
丁喜欢赶忙问道:“高兄,这是什么意思?”
高梦柳苦笑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人满了,仙门不召了!后面的两个地方只能自认倒霉。”
丁喜欢急道:“完全没有机会了?”
高梦柳道:“以前也有选满的事情发生过。一般来说,五位仙使会到剩下的地方走走过场。然而,千年以来,没有增补人选的前例发生。”
丁喜欢吼道:“特别优秀的人也不能增补吗?”
高梦柳笑道:“对仙门来说,资质极佳的良徒当然不嫌多。可是仙使登临本身更是一种仙凡交往的礼节性盛事。仙门未必要从这里选上去多少良徒。仙门中真正优秀的弟子往往是修行者从芸芸众生中自行寻来的逸才。”
丁喜欢这才彻底明白五宗登临的真正含义。他在鬼道上的修行已有小成,自可被五宗看中。然而只有丁喜欢以武圣山门人的身份通过仙使登临,才能让武圣堂保持对北裂圣殿的威慑。
巨大的人流混着喧嚣的议论朝门外涌去。丁喜欢则呆呆的望着笑吟吟的陈夫子将五位仙使引入后室。
在身影即将消失的前一刻,那名魔宗美妇忽的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丁喜欢一眼。
丁喜欢狠狠的盯着她,心中充满不甘。
高梦柳以为他有些后悔,便安慰道:“丁兄不必挂怀,我听说修行之人孤苦无比,哪像你左拥右抱,得享齐人之福。再说我看你年纪不大,再活上一甲子也没问题,等待下次便可。”
人群渐稀,高梦柳拉着魂不守舍的丁喜欢向外走去。却忽然见到白十七使出轻身的功夫,踩着士子们的头顶,冲了过来,沿路引起一阵喝彩。
白十七喊道:“喜欢!喜欢!”
丁喜欢这才回过神来道:“出什么事了?”
白十七狠狠盯了高梦柳一眼,高公子早知道丁家双虎难惹,赶忙躲到一边。
白十七纵身跃入丁喜欢怀中,以他高大的身子做掩护,展开了一张还泛着淡淡荧光的红色纸盘。
奇妙的传阳纸上只写了一句话:“速着丁喜欢回山!”
车帐内,卜九等人急速商讨一番。丁喜欢跑到高梦柳的面前问道:“高兄,不知这仙使登临各处之间,相隔多久。”
高梦柳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有的年余,有的几个月。不过我看你八成是想知道,这波仙使何时走到万目侯国或者武圣山吧!”
丁喜欢无奈的说道:“正是。”
高梦柳面容一整说道:“随时都有可能。他们是去走过场,所以恐怕不会择日再度集结,而会索性一下走完,彻底结束本届选拔。”
丁喜欢转身回到车帐内,卜九等人早将高梦柳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脸上一片愁容。
黎苏置身事外,却看的最清楚,她幽幽的说道:“小丁,这事透着蹊跷。一路行来就听说北裂圣殿要做手脚,现在看来已然成真。”
她又说道:“堂里召你回山,想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卜九点头道:“圣殿应该已陈兵武圣山,只等仙使一离开,立时便要马踏堂中了。”
丁喜欢沉吟半晌说道:“此去武圣山,尚有千里之遥,武圣党乃是我们几人安身立命的所在,偌大基业不能说没就没,我要尽一尽心力。”
白十七和卜九点点头。白十七说道:“咱们这就赶回去!”
丁喜欢说道:“时间可能来不及了!我只能一个人赶回去
白十七怒道:“你一个人就能跑的更快吗?”
丁喜欢苦笑道:“我将驾着熊王,直线冲回去!遇到高山、河流阻隔,就使用奇术,直接翻越!”
众人一阵沉默。
终于卜九出声道:“小丁说的对。那些修行者据说可御空而行,咱们杀山岳那小子时,见过御剑飞行之术,甚是迅捷。一般的赶路法子只能贻误时机。”
黎苏眼圈一红,扑进了丁喜欢怀中。卜九闷闷走出车外,白十七也恨恨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