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颜带着儿子回家时,颇有些狼狈。
在“心房”敷过冰块之后,她仍然坚持去隔壁的装修现场盯工,左锐轩没有多加劝阻,只是选择了留在办公室跟周睿联络“兄弟情”,对正在装修中的环境条件没有丝毫兴趣,所以,当他看到周颜灰头土脸地回来时,更庆幸自己摆了老板架子。
这哪里是去监工?明明是跟着一块儿做了木工和油漆工。
原本提议带周颜母子去浴场享受spa,但被一致拒绝。周颜是因为出门得急没带多少钱,中午的麦当劳可以说是工作餐,儿子食量小可以不计数,但晚上要在那样的浴场吃豪华自助餐外加泡澡按摩和美容……这员工福利好得让她有点抗拒了。
于是,易唐看到从左锐轩车里下来的周颜时略有诧然,t恤上布满汗渍、水渍和油漆,俏丽的短发沾上不少灰尘,连清丽的小脸都没了往日的清爽洁净,看起来像个赶作品的艺术专业学生。
他特意打量过她的脸,没有看到令他担忧的指印。
“本来想从你薪水里扣洗车费的,不过看在你双休自愿加班辛苦一天的份上还是和加班费相抵了吧,好好休息。”左锐轩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周颜挥了挥手,然后对周颜露出一张自认很纯情的笑脸,“睿哥,欢迎下次再莅临小弟公司指导工作。”很女乃着这。
一个顽皮的敬礼,得到周睿嘲讽的目光后,他驾车离开,退出那个三口之家。
“难受了吧,快上楼洗个澡。”
易唐虽然很没气度地没跟左锐轩打招呼,但仍是对周颜扯出一丝笑意,轻缓舒适地说了这么一句贴心的话。
他知道周颜的姥姥有点洁癖,从小到大深受熏陶的她自然也是如此,这会儿身上没一处是干净的,该是急着想把自己弄干净。
这大概也是她愿意在这个时候回来面对的动力之一。
“那个人走了吗?”周睿斜眼扫过神色僵硬笑得牵强的父亲,心里略微挣扎了一番,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小睿,那是你女乃女乃。”
易唐望向儿子时,脸上那抹笑意更僵了,他叹息着抬手拥住那小小的肩膀,手臂虽轻心头却压了很重的东西,沉闷得连呼吸都困难,“先回家吧,爸爸再找机会跟你解释。”
像无头苍蝇找了一天,甚至连许唯一跟方乔宇都找过仍是一无所获,回到家还得面对连绵不断的问题,他确实累了。
“易小树,我累了一天,现在我不保证我还有耐性这个东西,你该知道人一旦失去耐性导致情绪暴动烦躁的时候,通常都没法讲究该有的礼数,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周颜墨黑的双眸泛着一层幽冷的光泽,看不出一丝热度。
她不是迁怒于他,也不想与白惠兰干架,只想保留自己的个人空间好好沉淀一下今天的浮躁。
“颜宝,别说这样的话,我没那么不可理喻。回家好好洗个澡吧,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谈,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易唐不再逼自己强颜欢笑,一手拥着儿子,一手牵着周颜走进电梯。
虽然头疼的日子从今天开始,但他必须找到一个法子让生活尽量月兑离这种苦闷方式。
三人回到家中,自进门后周颜母子便各自回房,易唐和厨房中的母亲打了招呼也直接追进了儿子的卧室。
他得听听儿子的意见,首先争取儿子的原谅为自己攻下第一个盟友。
“我第一次见我妈挨打才四岁,那时候住在更偏的地方,巷子里傍晚就不见人影。那天我们回家晚了遇上个醉鬼不知道要劫财还是劫色,我妈带着我打算躲开却跑不过他,那人骂骂咧咧的把我妈按在墙上挥了一耳光,当时我不够高,所以一拳打在醉鬼的裆部,我妈抱起我跑了很远,连家门都不敢入,就怕被盯上,后来是在小旅馆里睡了一晚。”
周睿陷进一张半圆的藤制吊椅中,偏着脑袋拼凑着零碎的记忆。
其实他记得不是太清楚,能够组织起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后来听方乔宇说的,但那件事之后他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乔宇哥常说我得快点长大,在妈妈还有爸爸保护的时候得负担起这个责任。但我今天又让我妈挨打了,要不是脸肿的厉害她怎么会舍得打车去上班?其实她再怎么拉刘海去遮,头发也不能一瞬间变长,那粘人老板拿了冰块给她敷又擦了药膏才消肿……那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太差,我没办法喜欢,更不愿意刻意讨好亲近,如果你解决不了,我就跟我妈搬出去,就算她不舍得走我也有办法说服她。”
听着孩子稚女敕的嗓音用淡漠的语气说着沉重的话题,易唐发现他自己竟然无法插话,虽然很想说些什么,看到孩子眼里的失落与愧疚就有说不出的心痛。
其实他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像个孩子。
周睿的早熟无疑是令他心酸心疼的。
回想他自己的童年,七八岁的年纪时,虽是母亲眼里的贴心儿子,却是父亲和祖父眼里的顽劣子孙,但他并没有因此少了亲情的呵护,反而多了几分宠溺。vfhe。
跟自己相比,周睿的思维方式和心理系统太不像个孩子,他的童年比周颜的更缺乏纯情可爱的稚女敕与天真,因为他是个儿子,还自认为是个要守护母亲的小男子汉。
易唐心中做着这些对比,竟是感慨得眼眶泛热。
“我不是排斥你,我就是觉得……你妈跟我妈相差太多了,小时候我妈教过我一首歌,是《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我觉得你妈……真没法跟我妈比。”周睿发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易唐有些不对劲,便忧心刚才是否说得过了些。
其实他很喜欢今天之前的三人生活,但那个女乃女乃的出现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和谐温馨。
“小睿,女乃女乃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我们不同,她并不是个品德低下的坏人,她和你妈之间有一些特别的……误会,今天她打了你妈是因为情绪不稳,你知道大人有的时候来了脾气总会对孩子失去耐心而显得暴躁,爸爸小时候就因为你的爷爷或太爷爷心情不好而挨揍,亲这跟被坏人打是不一样的……总之,不管这次的原因是什么,爸爸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答应爸爸,别记恨你女乃女乃好吗?下次也不能拿武器对着女乃女乃,这不是一个孝顺孩子该做的。”易唐蹲在孩子身前,扬着脸望着儿子,眼中除了愧疚便只有期待。
他知道自己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虚伪,但周睿毕竟是个孩子,有很多事根本没该让一个孩子介入,况且,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在儿子面前数落母亲的不是。但周睿难得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他又怎能忽视?
孩子的直觉是最敏锐的。
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他人的恶意与善意,所以,他再怎么解释都显得空洞。
“我是正当防卫,我妈说过,道理之前人人平等,没有长幼尊卑。只要她不欺负我妈就没什么事,做孝顺孩子有什么好?我名牌姐说了,很多孝顺的男人就只会听妈妈的话伤了老婆的心最后导致离婚。”周睿的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汗,两眼一瞪侧过头微扬着小脸望着窗外。
“你名牌姐说的情况少之甚少,那叫做愚孝!以后少听她胡说,这种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有资格发言,别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如果你以后遇见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但你妈妈觉得这个女孩不适合你,你会怎么办?你也会为难的,因为你孝顺你妈妈,但也喜欢那个女孩子,总不能像你名牌姐说的那样为了老婆不要妈妈吧。”易唐起身模着孩子的脑袋,暗自咬牙切齿地责备许唯一。
他发现这孩子很多不着调的歪理都是许唯一嘴里说出来的,偏偏还是令人难以反驳的,委实有必要让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这个如果不成立,我妈才不会这样,我妈说我随便娶什么样的老婆她都能接受。”周睿不买账,直接拒绝因为这个假设费脑子。
他妈妈是个开明的年轻辣妈,怎么能和老女乃女乃相提并论?
“你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愿你妈吃亏。好了,别使性子了,咱们出去吃饭吧,女乃女乃可是不常下厨的,给爸爸点面子出去尝尝女乃女乃的手艺好吗?”易唐轻轻拽起赖在椅子里的儿子,庆幸他是个懂事讲道理的好孩子,听得进去,也愿意说出来,沟通无碍。
周睿站着不动,看似一副踌躇模样,下不了决心。
易唐的手臂沉沉地按在他的肩膀,迫使他四面相对,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睿,爸爸知道你妈妈对你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但女乃女乃对我来说也是重要得不可取代。女乃女乃和你妈妈所受的教育不同,所处的生活环境不同,所承担的压力也不同,所以她们有些观点不一致也是正常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了。爸爸今天找你们找得很累,以后一定找时间再跟你好好讨论,先出去吃饭好吗?女乃女乃已经叫了两次了。”
“那不叫我妈出来,她心情不好吃不下饭的。”周睿提了最后意见,因为同情和怜悯不忍心再对抗这个亲爹。
“……好,一会儿爸爸给你妈买点粥回来。”
虽然明知母亲会因此更不看好周颜,他却拒绝不了孩子的要求,因为他懂得这个要求背后的原因是保护周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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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更,如果有时间会写第二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