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四面袭来的幽幽冷香,想象着整个世界一片素装,积雪压斜了一枝枝腊梅,君非妾心情大好,仰面咯咯笑了起来。
“好想看看这幢小竹楼是什么样子的,好想看看你说的前面那条溪流和瀑布……”
最想看的,是他的模样。
君非妾站在雪地里,张开双臂,缓缓转着圈儿,“子隐,竹楼四周是不是栽满了腊梅?”
“是。”
“哈哈哈,我闻到香味儿啦。”君非妾蹲,捧起一大捧雪,揉成一团,朝他砸去。
子隐玉立在那儿,也不闪躲,任由雪团砸在肩头。
君非妾蹲在雪地里,歪着脑袋道:“腊梅的幽香,也没有你身上的香味儿好闻,子隐,你还没告诉我,你身上那是什么香呢?”
他尚未想好要怎么回答,她便突发奇想道:“诶,是与生俱来的香味吗?”。
“嗯,算是与生俱来的罢。”子隐想了想道,声音有点发涩。
那是与他生命绑在一起的味道,除非他死,否则永远都摆月兑不了。
“咦?那岂不是跟香香公主一样!”君非妾惊奇咋舌,又问道:“能吸引蝴蝶吗?”。
想象着大群彩蝶围在一个大男人身边的情景,君非妾分外欢乐的笑了起来。忽然又想到,当他吹笛时,彩蝶环绕,翩翩起舞,那应该是一副极美极美的画面罢。
“你当我是鲜花吗。”子隐淡淡道。
一地银光灿烂的照着她的侧脸,那嫣红的笑靥令素洁的世界陡然多彩,仿佛一枝艳丽桃花在春风里舒张怒放。
那气味伴随他二十多年,早已习惯,一直都不曾觉得有什么,直到现在,直到此刻,望着她欢快的笑脸,他的内心深处,忽然有些介意了。
如果,如果他能跟普通人一样,那该多好……
“哈,人比花娇!”
“你用词不当!”
难得不用闷在屋里,君非妾兴致极好,打算堆一个雪人,便蹲在地上忙着滚起了雪球,宽大的衣摆拖在雪上,湿透了亦浑然不觉。
子隐见她一个人玩得挺起劲,也没打算过去帮忙,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便抽出腰间长笛,悠然吹奏。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这一生,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绚烂而俏丽的笑颜,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面前就只剩下无声的冰雪。
君非妾的双手冻得通红,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面前的雪球,她低垂着头,听着那悠扬笛声,嘴角漾着温柔笑意。
虽然笛声中总有那么一丝淡淡的惆怅悲凉,可仍然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音乐。
闭上眼,仿佛乘风而起,飞越寂静的雪溪,飞越遥远的雪山,飞越寂寂森林,飞过花团锦簇的碧野……
费了许久功夫,总算将雪人堆成功,最后捡了几块石子,嵌在雪人脸上当五官。
“子隐,我堆的雪人可爱吗?”。
“可爱。”
“是它可爱,还是我可爱?”君非妾与那雪人并立,一手搭在雪人头顶,一手叉在腰间,扬起下巴问。
“……”子隐瞧着她,忍不住笑了。
“说嘛,究竟是它可爱,还是我比较可爱?”君非妾佯装不满的撅起嘴,跺跺脚,催促他赶紧回答。
子隐笑道:“万一我答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君非妾眉头一挑,有些霸道的道:“只要你说我比较可爱,就不会错啦。”
子隐无奈轻叹,“好吧,你比较可爱。”
真的,她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变得十分灵敏。君非妾揉了好些雪球堆在地上,捡起一个,用力抛上天空,然后闻声辨位,在落地之前,将雪球踢得粉碎。
时间过得飞快,从受伤那夜,时至今天,已经一月有余。君非妾内力雄浑,恢复起来,要比普通人快许多倍。
再过不久,就能跟以前一样健康了。
然而这个时候,君非妾的心理却有些矛盾,她既想时间过得快些,早日看见子隐的模样;又想时间过得慢一点,继续享受依赖他的感觉。
只可惜时间无情,永远都不会为谁停留。
望着她在雪地里奔跑,仅凭听觉就能准确击碎每一个雪球,子隐默默凝立在那里,衣袂飞扬,若有所思。
君非妾捧起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暖气,而后收入袖中。她静静地站在距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低唤,“子隐……”
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比如,他究竟是什么人?比如,他为何要独居于深山之中?比如,他是否以后都会住在这里?可是,他却从来也不肯给她答案。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无从知晓。
他们都已相处了那么久,难道在他的心里,她还不算是他的朋友吗?
明明依赖着他生活了很长时间,可她仍然会觉得,与他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是遥不可及。
他一定是个有着许多秘密的人。
而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终究还不够分享他的秘密。r1jc。
子隐轻轻应了一声,“嗯?”
见她呆在原地没说话,便走过去,“是不是玩累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嗅到温暖的气息,君非妾心中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
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吧,子隐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她不是也没有将自己的许多事情告诉他么?
“不累。”君非妾摇摇头,感叹道:“可惜你都不陪我玩。”
“我,不会玩。”
“诶,这世上还有不会玩的人?”君非妾想了想,偏着脑袋,仰面朝着他的方向,“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
“嗯。”
君非妾撇嘴,“难怪你那么闷。”
子隐瞧着她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些日子,是不是闷坏了?”
君非妾摇头,嘻笑道:“若是别人,肯定会闷坏,偏偏我是个闷不坏的人。”
“是嘛?”
“你看我这般神采奕奕就知道啦。”君非妾张开双臂,活泼的转了个圈。
子隐垂眸,目光盯着她拖曳在地的湿漉漉的衣摆,“阿妾,玩也玩够了,咱们还是回屋吧。”
君非妾一听,忙道:“谁说我玩够啦!远远不够。”
子隐看着她的侧脸,问:“那你还想玩什么?”
“你不是说,这里四周都是山吗?我想去山顶上。”
“去山顶上做什么?”
君非妾的理由冠冕堂皇,“透透气。”
她眼睛看不见,如果要爬山的话,他自然会一直牵着她手。
这才是她的目的。
“透气?”
君非妾模索着抓住他的手,“带我去好不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子隐低头,望着他们相握在一起的手,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同意,“好。”
在她回归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之前,再由着她一次罢。
一夜大雪,到今天早上才停,竟已经齐脚踝深了,子隐牵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君非妾也不着急,跟随着他的脚步,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笑容。
不知走了多久,大约已到山脚下,子隐停下脚步,询问她的意见,“上山的路陡峭崎岖,你的眼睛不方便,不如我施展轻功带你上去罢?”
君非妾乖顺点头,他的手掌便落在她的腰间,将她揽入怀中。
提气踏空,翩然飞起,寒风迎面扑来,君非妾双臂环抱他的腰身,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到啦。”子隐稳稳落地,将她放下,叮嘱道:“身在山巅,不要乱跑乱跳。”
君非妾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钻出来,心中暗暗嘀咕:居然这么快就到了,估计是个小山坡……
山顶风大,吹得崖边枯树狂舞,雪屑乱溅。
君非妾抬手捂着被冻痛的双耳,用脑袋磕了磕他的肩道:“子隐,我可不可以模模你的脸?”
寒风吹拂,鼻息之间,尽是她发间淡淡清香,子隐心下怦然,侧头看着她,“嗯?”
君非妾微微仰头,容颜温柔如雪莲,“我想模模你的轮廓,想象一下你的样子。”
缠在眼睛上的棉布条过几天就可以拆掉,若不出意外,她的眼睛应该会顺利复明。可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即便拆掉眼睛上的棉布条,她依然看不见他。
“可以吗?”。
子隐呆呆地望着她,呼吸窒堵,心疼痛而剧烈地抽跳着。
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他低低的声音,“好。”
一阵狂风袭来,君非妾单薄的身躯禁受不住似的,晃了晃,子隐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她的肩,“阿妾,你没事吧?”
“没事。”她只是脚陷在雪堆里,没有站稳而已。
君非妾扶着他的手臂,慢慢模索着,抚上他的脸庞,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子隐稍微弓着腰,任由她冰凉的手指在面部滑动,心跳剧烈,无法控制。
“可有想象出我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山巅风大的原因,子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雪地滑腻,君非妾踮着脚尖,站不太稳,于是,干脆就势依偎着他。君非妾心满意足的勾起唇,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模样,很难想象得出来。”
有些人,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令人觉得远在天边。
两人各怀心事,言语不多的,在山顶待了许久。下山时,仍然是子隐抱着她,一路施展轻功。到山脚下,他便牵着她的手,两人在雪中漫行。
天空飘起了雪花,碎碎扬扬。
君非妾一阵恍惚,蓦地脚下一滑。
“啊!”
“小心。”子隐长臂一展,扣住她的腰。见她眉头紧锁,便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君非妾抬起手,捂住脑袋,露出痛苦面容,哼唧道:“头疼,昏昏沉沉的,子隐,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应当是受寒了,回屋暖暖。”看她这副模样,恐怕无法行走,子隐拢紧她身上风,将她打横抱起。
君非妾勾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前,笑容狡黠。
她才没那么娇弱呢,她只是,贪恋他的怀抱而已。
就像许多年前,她也喜欢这般的窝在哥哥怀里——
刑室里暗,惨黄的光线映照着满室刑具,地上渗着的血水,以及不知名的浆液,泛着森森的光。
叶锦然披着紫色披风,懒懒的窝在太师椅上,半醒半睡,直到耳边半晌没了动静,才睁开眼,瞅了一眼吊在刑架上的人,“哟呵,连凌迟都不怕……”侧头望着站在旁边的,眉眼妖娆的红衣男子,揶揄道:“不弃呀,看样子,是你的手段还不够高明啊。”
刑架上吊着的那人,两条腿只剩下白骨,肉均已被削下,一片片发白的,叠在白瓷盆里。
那盆肉,是在人的腿上削成片的,用刷子蘸上盐水,一遍一遍的刷,刷得肉色雪白,不再流血,再用慢动作,一片片连着筋撕下。
殷不弃擦拭着手中锋锐的小巧匕首,眼也不抬道:“我说,你非要在这里睡午觉么?”
“听着你一刀刀剐下去的声音,我才睡得安稳呀。”深紫的披风,衬得叶锦然那张白净的脸极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嘴边还有一颗小梨涡若隐若现。
殷不弃抬起头来,随手拿了根竹签,从瓷盆中挑起一块肉片,递到叶锦然嘴边,“要吃么?腌好了的,还是要炸成金黄酥脆的?”
吊在刑架上的那人,两条腿只剩下白森的骨头,根处鲜女敕的肉芽上,血水滴答滴答落下。他还没死,眼睛直直的盯着叶锦然和殷不弃。两个变态!东厂的人全他娘的是变态!
叶锦然一把推开他的手,厌恶蹙眉道:“肮脏得要命,我才不吃!留给你园子里的那些恶犬享用吧。”
恶心死了,若是吃下去,会脏了胃。他只是喜欢看着殷不弃从那些可恶之徒身上削肉下来而已。
“刚弄下来,很新鲜的,尤其是这一片,不肥不瘦……”殷不弃声音蛊惑,媚眼如丝。
“喂,你们两个还可以再无聊一点吗?”。慕凝之不知何时到来,站在刑室门口道。
殷不弃把肉片丢回瓷盆,将齐至脚踝的长发捋到肩后,双臂环抱于胸前,认真的回望着慕凝之道:“可以。”
慕凝之撇撇嘴,将目光投向叶锦然,“你出来,有任务。”
两人一前一后,踩得园子里的积雪咯吱咯吱响。叶锦然打了个哈欠,揉揉眼,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任务?”
走到九曲回廊中,慕凝之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缓缓道:“暗中看着君非妾,直到瑾王将她带走。”
叶锦然漫不经心道:“喔,我让常山盯着去。”
“不,督主指明要你亲自去。”怕他不信,慕凝之从袖中掏出字条,递给他。
叶锦然看着字条上自己的名字,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出马?!”
“可见君非妾在督主心中的分量不轻。”慕凝之叹息,望着园子角落里,被雪压弯的翠竹,愣愣出神。
“话说回来,林海荒原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瑾王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能进得去么?就算他迷迷瞪瞪闯进去,还能活着出来么?”
几百年来,只听说过帝神易经和督主二人,能够出入林海荒原,寻常人若是走了进去,绝对无法活着出来。要他在那守着,等微生子珏,天知道要等到哪天哪月!
“督主的传书就在你手上,麻烦你先看完再说好吧?!”慕凝之回过神来,瞪他一眼道:“我觉得瑾王的毛比你长得齐多了。”
叶锦然低头仔细看完,越发感到惊奇和不解,“把君非妾带到我们三天前刚建好的竹楼里去?!督主特意让我们建一幢竹楼,就是为了安置君非妾?!还要我亲自在暗中保护?!为什么?”
他们三天前建好的竹楼,在大千湖附近,如此一来,就不用去林海荒原里等微生子珏了。原来督主大人早有打算。
“督主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诶,为什么?”
“不是让你暗中看着君非妾么,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不过,为何一定是瑾王呢?连君笑楼都不行?”
“督主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慕凝之望着满园雪色,顿了顿,继续道:“为了寻找君非妾,瑾王不惜动用隐藏了多年的实力……或许,这便是督主将君非妾交给他的原因。”——
微生子期推着半人高的雪球,在庭院里滚来滚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瞥见从屋里走出来的微生子珏,欢乐地一蹦一跳,冲他招手道:“十五弟,你身体好点了吗?快来快来,咱们一起滚雪球吧?”
清瘦的身躯裹在纯白的披风里,微生子珏脸色微微的苍白,精神也懒懒的,笑起来的时候,却更添了几分风流慵懒气质。
“十四哥,我有点事情要办,恐怕得出门几天,我不在家的时候,可要乖乖听清霜的话。”
微生子期咦了一声,趴在巨大的雪球上,睁大眼睛望着他,一眨一眨的,无辜极了。
“十五弟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是不是嫌我碍事?”
微生子珏哑然失笑道:“怎么会……”
“那我也要去。”微生子期踏着一地雪水,朝他奔去。
大不妾人。清浅忙逮住机会劝道:“不如这样,我们三个跑一趟,主子您留下。”
三百六十五根玄骨针,深深钉入他全身的骨头里,即便后来一一取出,仍然免不了留下些后遗症。每逢雨雪天气,微生子珏就得忍受着,附在骨头上的密密集集的疼痛。
这几日的大雪,停停落落,几天下来,他整个人明显的消瘦了。
微生子期看了看清浅,又盯着微生子珏上下一番打量,蹙眉道:“十五弟,你的身体还没好是不是?”
“我没事。”微生子珏沉默半晌,想到十四哥的武功并不比他们几个差,遇事自保有余,便道:“反正我们只是去林海荒原附近瞧瞧,并不一定要进去,既然十四哥要去,那就一道去罢。”
清浅叹道:“主子,你这是何苦,林海荒原那种地方,君二小姐怎么可能……”若她进了林海荒原,恐怕早就死了,到现在定是尸骨无存,就算他们去了,也只是白跑一趟罢了。
“就算君二小姐真的负伤掉进大千湖中被人救走,也有可能被人带去了丰州或利州,绝对不可能在林海荒原,主子你想多了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出城散散心。”微生子珏浅笑道:“清浅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
清浅悲叹道:“主子你太不安于室了。”——
风雪渐乱,清浅与清染披着斗篷,两骑一左一右,护着马车出了城。
微生子期窝在马车里,呼呼大睡;微生子珏则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待到近处,清浅盯着迎面而来的人,唤道:“长扇。”
看清他们几人,长扇翻身而下,瞧了瞧马车,疑惑道:“主子出城了?”
“如何?”隔着车门传出微生子珏的声音。
长扇忙道:“有君姑娘的下落了。”
马车门被推开,微生子珏探出半个身子,急切道:“在哪?”
“就在大千湖附近的林子里,有一幢竹楼,君姑娘就在那竹楼里,山路较绕,我带路。”知道微生子珏急着找君非妾,长扇略作交代后便不再多说什么,翻上马背,跑在前面带路。
山里不比城内,积雪太深,路途崎岖难行,微生兄弟二人弃车骑马。
“说也奇怪,这林子我们早就来找过,那时,林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不知何时冒出一幢小楼。”长扇忍不住道。
清雪道:“是不是你们没仔细找?”
“胡说,我们就差没有掘地三尺……”
“……”
漫天幕地的苍白之中,她就那么伏倒在雪里,一动不动,死了一般的静。
“君儿!”指掌猛地收紧,微生子珏以最快的速度,朝她奔过去,双膝撑在雪地里,将她揽入怀。
她浑身冰凉,没有半点温度,头发里、脖颈之间,全都是雪,她究竟倒在雪地里多久了?微生子珏心中抽痛,慌乱地想拂去她身上的雪,身上衣裳却被她一把揪住。
“君儿?”
“子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她的声音沙哑颤抖,仰起头来。
微生子珏捧起她的脸,望着缠在她眼睛上的厚厚棉布条,声音有些发慌,“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揪住他衣裳的手无力的松了开,君非妾唇角漾着一丝苦涩,喃喃道:“不是子隐,不是……他不会再回来了……”
三天三夜,她等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抛弃了她,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她,毫无预兆的就丢掉。
他说他不会丢下她,他承诺过的……原来全都是骗人的。
君非妾呀,你发什么傻,清醒一点儿吧。子隐又不是你的谁,丢了你弃了你,又能怎样?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掌心伤痕累累,却连丝毫疼痛都感受不到。
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就算要离开,就算不愿照顾她了,大可以坦白说出来,为什么要偷偷走掉,一声不吭?可是有什么难言苦衷?即便如此,就不能跟她说一声吗?只要他开口,她可以立马离开,绝无半句怨言!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
真的,只是将她当做一件垃圾,想什么时候扔,就什么时候扔,完全不用顾及她的感受么?!
他明明知道的,明知她有多害怕被他扔下,却还要这么做,实在是太狠了!
他是故意的吗?一定是的,一定是故意的!子隐,你究竟有什么苦衷?
她脸色白得吓人,唇色尽褪,披头散发的,像是午夜游荡的孤魂。微生子珏将她摁入胸前,紧紧搂住,箍住她的手臂一分分的发颤,难以抑制。
“是我,我是子珏,微生子珏。”
君非妾任他搂着,动也不动,良久,语气忽然变得极为平静,“微生子珏,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微生子珏的喉结上上下下滚了几滚,半晌,才抽了一口气,道:“君儿,我带你回家。”
“微生子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执拗的,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这里是盛京城外的山林。”微生子珏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她的脸,“是镜里朱颜伤了你?除了眼睛,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都好得差不多了。”君非妾靠在他的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找我?看来,老天是不想让我死了。”
非亲非故吗?傻瓜……微生子珏抬头望着她身后的那幢竹楼,若有所思。
“你在等人吗?是什么人?”
君非妾淡淡一笑,反问道:“除了我之外,你可还曾在这里见到过其他人?”
长扇早已探查过,此处除她之外,再无人迹。
“那么救你的人呢?他叫……子隐?”微生子珏眉头拧成一团,她在等那个名叫子隐的人?可是为何要待在冰天雪地里?
微生子珏理了理她乱在肩头的长发,忧心忡忡道:“君儿,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远处,微生子期与清雪拉拉扯扯。
“那就是十五弟的媳妇儿?她不冷么,为什么要睡在雪地里?讨厌,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我要看十五弟的媳妇儿……”
“十四爷,别急嘛,来日方长……此时他们刚刚重逢,好歹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谈谈情说说爱是不是?”
君非妾坐在雪地里,面对着他,脸上保持着浅浅的却有几分古怪的笑意,声音平静的不像话,“微生子珏,你有没有被人抛弃过?”
“嗯?”
“前一刻疼你入骨,下一刻就将你抛弃,没有丝毫眷恋。”子隐是子隐,只是一个偶然相遇之人,他不是哥哥,不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不会永远。
子隐,听名字,应该是个男人,她跟那个男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微生子珏定定看着她。
“没什么了,不过是做了个长长的梦,再多的不舍和留恋,也终究是有醒来的时候。”君非妾低叹一声,伸出手,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指尖。
指尖的雪花,美极了,却怎么都留不住。
留不住。
心头密密麻麻的怨怼,撕扯着她的神经,压抑得她几乎就要溢血而亡。幸好,整个世界里都是冰雪,足以冷却所有的疼痛。
子隐将她丢弃,这是事实。
微生子珏沉默着,眉目紧蹙的盯着她。
她很坚强,坚强得,令人觉得可怕,更令人心疼。任何承诺、任何安慰的话,于她来说,似乎都是多余的。
“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微生子珏握住她的肩臂,发狠似的道:“不要压抑自己!在我面前,你就不能软弱一些吗?!”
君非妾偏笑,“为何要哭?再过几天,我的眼睛就能看见了,岂能因此功亏一篑。”
等她眼睛复明,就再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等她眼睛复明,才可以找到她想找到的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搞个清楚明白。她还有惦记着她的家人,在等待着她回家。
此时此刻,就算她哭瞎了,又有何用?
“微生子珏,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君非妾缓缓的站起身,扯掉积满雪的披风,用尽力气的扔了出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
微生子珏跟着站起来,却瞧见她娇躯一晃,直直朝前面栽倒下去,起了一半的身体一纵一滚,在她身体落地之前,垫在她的身下。
“主子!”
“十五弟!”
清浅、微生子期等人齐齐涌了过来。
“君儿、君儿……”风雪渐欲迷人眼,微生子珏解上的披风,将她牢牢裹住,横臂抱起,一面走一面吩咐道:“马上回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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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厂时,雪下得正大,天空幽暗幽暗。
叶锦然风尘仆仆步入大堂,解下斗篷扔给属下,抬头,便看见林逸烟和慕凝之,两人闲闲的坐在那儿烤火,中间还有一张空椅子,看样子是给他留的。
“你们这是在等我?”叶锦然的声音里倦意十足,携了一阵凉气走过去,懒散的跌在空椅上。
偌大个东厂,除了锦衣卫就是太监,从来没有任何女人,如今,督主与某位姑娘发生了点事儿,他们又岂能不上心?慕凝之笑笑,“我们比较关心那位君姑娘。”
“可怜的。”想到那女子,叶锦然摇摇头,啧啧叹息。
“怎么回事?”慕凝之微蹙了眉。
有关于君非妾的一些事情,他们都已调查清楚,她就是那日在街上,废了蔡天泽的少年——方含君。
一月前的那天夜里,她与西门三少被朱颜引下山,西门三少重伤倒在大千湖边,而她则不见行踪。想必是坠入湖中,被冲到城外。之后,则正巧被经过的督主救起,督主是要去林海荒原养伤的,于是,顺道将她带了进去。
孤男寡女,远离世俗,朝夕相处了一月有余,他们之间,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
有太监送上来一大碗汤,热气腾腾的,叶锦然接过来猛灌了一大口,望着碗里漂浮着的青菜豆腐,顿时苦了脸,瞪着那太监嚷嚷道:“为什么里面没有肉?就连半块都没有!”
天天吃青菜,他又不是牛!怎么说此番也是帮督主办事去了,冒着刺骨风雪的,居然也不知道犒劳他一下?!
太监笑了笑道:“余大人说了,习武之人最好不要吃肉。”
林逸烟凤眼一挑,万种风情的道:“想吃肉,找不弃,他那儿多的很。”
殷不弃那里的确有很多肉,且常年不断,不过,都是人肉。叶锦然嘴角抽了抽,乖乖拿了个汤匙,一面喝一面道:“督主点了君姑娘的昏睡穴,命我将她从林海荒原里带出来,安置在前些日子吩咐我们新建的竹楼里……”
顿了顿,继续道:“原来她根本不知道督主要将她送走……君姑娘的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此竹楼非彼竹楼。醒来之后找不到督主,她就一直待在屋里等,大概是怕睡着的时候督主突然回来,于是,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闷声不响的坐在那儿,不哭不闹,唉,你们是没看到她那副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被遗弃是什么样的感觉?伤心,难过,悲愤,迷惘,失落,绝望?
虽然督主并不是她至亲之人,但就这样突然被遗弃,仍是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她居然可以那么安静的,苦等三天,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而他,则藏在暗处,远远的望着她,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走得太远,她坐在那儿三天三夜,他就睁着眼睛,看了她三天三夜,生怕错过了什么。
林逸烟斜斜靠在那儿,调侃道:“哟,咱们的小叶子也会心疼女人?”
叶锦然不以为杵,只是紧盯着手中的半碗汤,忽然,手上用了力,用汤匙将一块豆腐戳了个稀巴烂,喃喃道:“督主真狠心。”
慕凝之开口道:“然后呢,微生子珏就赶到了?”
叶锦然摇头,深深叹息道:“等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绝望了,崩溃了,跌跌撞撞跑下楼,在雪地里狂奔,疯了一般,大声喊着督主的名字……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不是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那些都是骗我的吗?你只当我是一件垃圾,想什么时候扔就什么时候扔吗?就算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不得已,也应该跟我说个清楚明白!除非你死了,或者我死了,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她大声呼喊,撕心裂肺的,吐了好几口血,终于力竭倒下。眼见她这一倒就是几个时辰,我真担心她会被冻死,差点就没忍住现身了,幸好瑾王赶到。”
慕凝之与林逸烟你看我,我看你,皆沉默不言。
叶锦然嘟囔道:“督主也真是的,既然照顾了人家一个多月,应该是蛮喜欢她的……姑娘不是要用来哄的么,他倒好,就这么将人家遗弃……若我是那君姑娘,肯定会崩溃,唉,不知君姑娘心里,是不是恨死了督主。”
不过,看她与微生子珏交谈的时候,似乎极为平静。
砰!
布在双眼中的血丝猛地鲜明起来,叶锦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起身,将手中的汤碗狠狠砸了出去,“嚓!君姑娘失踪了一个月,瑾王就派人找了一个月,他不是摆明了要跟督主抢女人么!督主居然还将君姑娘拱手让人,你们说,这算是什么道理?!”
林逸烟好笑地瞧着他,“我说,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我能不激动吗!”叶锦然咬牙切齿。
林逸烟补充道:“君非妾她,永远都不会是督主的女人,如何能说瑾王跟督主抢女人?”再者说,瑾王若是放弃了寻找君非妾,就算督主想拱手相让,他也没有机会不是?
叶锦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扑闪扑闪,欲言又止,冷静下来之后,叹气道:“瑾王带走君姑娘的时候,她已经不醒人事,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督主也真是的,要送走她,为何不让我们直接送去君府,反而非要等着瑾王来寻人?”
慕凝之一副的高深莫测,“这件事情恐怕还没完。”
“嗯?”
“接下来,督主定有安排,你等着看便是。”
督主心,海底针。叶锦然捉模不透。
“既然督主要送走君姑娘,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送走,好歹也跟人家说一声啊,君姑娘又不像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为何非要这样无声无息的?太伤人了……”
“啧啧,果然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伙子……”慕凝之望着他,摇头晃脑道:“孤男寡女相处了一个多月,就算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也会产生别的感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从来就是个危险的东西……”
男女之间,不论什么感情,反正距离爱情,都只有一步之遥。督主与君非妾之间,嘿嘿,难说了。
叶锦然听得一头雾水,不耐道:“慕老大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逸烟道:“慕老大想说的是,督主这么做,是想斩断他与君非妾之间的……所有。”
就算日后君非妾的眼睛复明之后,有心想要去找他,能够找到的,也就是那幢,他特意让他们在大千湖附近的林子里新建的竹楼。
叶锦然愣了愣,幡然醒悟,“督主伤了她的心,让她失望、绝望,就是为了让她不再记挂着他?”
“不过,督主似乎弄巧成拙了。”穆凝之道:“恐怕,从此后,君非妾再也无法忘掉他了。”
“督主似乎把女人当成小孩了……”
“呃,好丢人……”
“没办法,谁叫咱们东厂里,都是一群老光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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