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墨隼轻拧起剑眉,眼中泛起疑色。回想之前的蛛丝马迹,这件事倒是极有可能,她根本没有偷扔无尘珠,而是早已吞食。
“呃……”伍儿后悔莫及,只能死不承认,“我说我吃了你就信?如果你舍得亭兮的肉身被毁,就剖开我肚子找好了。”
墨隼沉默,犀利的眼光扫过她,心中暗自思索。第一次对她使用魔瞳术失效,此次却似乎生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吸取他的魔气,对他产生亲密之感,二是假扮中计,以此蒙蔽他。
他向来是理智而条理清晰之人,静思片刻,便知第一种猜测更接近事实。淡淡扬唇,他道:“伍儿,解剖你的身体如此血腥残忍,我怎么下得了手?”
“哦?”伍儿悄然一喜,他果然不舍得失去亭兮的线索!
“吐出来。”他确实不想杀她,留着她还有多种用处。
“吐不出来。”伍儿抬眸看他,心念转动,脸上流露出无奈之色,叹道,“无尘珠是师父让我吞下,惟有他的仙法才能逼出。”
“是吗?”他自是不信,微嘲道,“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叫我放你回霁月山,好让你找你师父?”
“我可没这么说。”伍儿张开双臂,坦荡荡地道,“不信的话,你可以用魔气相逼。”无尘珠早就被她消化,看他怎么寻觅!
墨隼生性谨慎,拂手掠过她的头顶,用魔光感知,却是一无所获。
伍儿一脸大无畏,任他试探。
须臾之后,他神色一沉,眉宇间凝着一抹矛盾纠色。若她不是伍儿,他必定毫不留情,一掌击毙,不会放过任何毁灭神器的机会。可是,如今他不能杀她……
不能……他的字典里竟有“不能”二字。
他心底隐隐震惊。对她,他已放生过太多次,甚至,为她动过多次怒。这绝非好现象!
伍儿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他好像在挣扎着什么,想杀她?又有所顾忌?是因为亭兮吧,他终究对那个女子有几分情意,才肯留一条生路给她。
“七。”他忽然吐出一个字,面无表情道,“待我毁了另外七大神器,再杀你取出无尘珠。从今日起,你乖乖跟在我身边,若是意图逃跑,我断你双手双腿,让你做一个人彘。”
伍儿从他眼中看出,他似是在瞬间做出了抉择,虽然言语残暴,但的确收敛了杀气。看来,她暂时安全了。
“好,我知道了。”她乖顺地点头,不在口头上讨便宜。
他深望她一眼,继而嫌弃般地移开视线,冷漠道:“这间宅子是当年亭兮所买,门匾亦是她亲笔题字,我带你四处走走,看你是否会记起什么。”
他率先举步,穿过厅堂。伍儿已很沉得住气,安静地跟上。
绕过外堂,便是九曲回廊,一面雕窗石墙,一面廊柱,往右的廊栏望出去,景致开阔,是一座雅致庭院。庭院里小桥流水,假山池沼,池里荷花已经凋零,枯叶铺陈在水面,颓败之象叫人怅然。
伍儿在他身后,轻道:“你和亭兮住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过得很宁静,很开心?”
他倏然回头,问道:“你想起来了?”
“只是一种直觉。”伍儿轻轻摇头,颦眉思索着道,“我感觉到,这里气息平和,没有一丝丝的戾气。所以我想,你们隐居于此时一定平静温馨,没有纷争硝烟,忘记外面的腥风血雨。”
他淡了情绪,轻描淡写道:“你说得没错,那是宁静的七天时光。亭兮甘愿为我遭天下唾骂,我答应她来人界过一段平凡的日子。”
“后来为什么又离开这里?”伍儿问。
“仙界发动战争,攻打魔界,掘地三尺也要挖我出来,带回亭兮。”他答。
“我听说你本来是凡人,为什么修道之后不向善,反而成魔?”伍儿再问。
他却不再回答,目光仿佛天边的阴云,黑沉沉,绵密密,蕴藏浓厚的阴霾,风吹不散。
伍儿心想,他必是经历过不为人知的过往,惨痛悲剧淬炼了他坚硬的心肠,不成仙宁成魔。当年也许只差一点点,亭兮就拉他回正道,可惜仙界逼得太紧,最后间接害死亭兮,导致生灵涂炭。亭兮死后,大魔头狂性爆发,再无人能够遏止,最终羲神不惜自灭神身,囚他于镇魔鼎,也算是为女儿报了仇。
这世上除了是非黑白之外,似乎还有一道灰色。
伍儿有所感悟,低声自言道:“正邪有别,唯心而已。”
墨隼脚步一滞,背脊微僵,没有转身,低低问道:“这句话,是你自己想说,还是来自亭兮的记忆?”
“亭兮也说过吗?”伍儿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不禁感叹,“我和她真是心有灵犀,如果我早生一百年,或许还能见到她。”
墨隼侧头觑她一眼,唇角轻淡一勾:“你不是说,你就是她?”
伍儿倒也不瞒他,坦然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也许我是她,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他不再作声,径直走过回廊,踏上石桥。小桥横跨碧水,此水引自帝都的苏河,活水流通,潺潺不息。夜空一弯圆月投影下来,水波潋滟,绰绰约约映出月影,经风一吹,水纹轻荡,月影便扭曲破碎,不复完整。
“碎月桥。”伍儿念着桥上的刻字,感觉怪异,疑道,“这桥的名字不太吉祥,是谁取的?”
“我。”墨隼言简意赅,并不解释。
“你真悲观。”伍儿不赞同地晃晃脑袋,俯身望着桥下河水,“照我看,不如叫岁月桥。月光映水摇曳,韵味多变,正如似水年华,人随时间而成长。”
她伸手摩挲凹凸的刻字,用指尖徐徐点过,“碎月”两字磨去,添上“岁月”二字。
他静看着,没有阻止。
夜风忽然刮得急了,吹得人瑟瑟生凉。伍儿一凛,敏锐察觉有人闯入此地。
桥的那一端,婆娑人影凭空出现,其中一人被扯着,极不情愿地抱怨嘀咕:“这位公子,你轻功非凡,但小生一介书生,不谙武道,险些被你惊破了胆。”
伍儿仔细一看,来者不就是绯哥哥和那秦书生么?他们来救她?
“秦秀才,这位墨大少爷强抢民女,如此恶行,人神共愤,你怎能无动于衷?”绯尧拍拍秦书生的肩膀,配合他文绉绉地道。
“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公子应该去府衙报案,强拉小生来此又有何用?”秦书生畏缩缩地躲在绯尧后面,瞅了瞅伍儿,对她道,“伍儿姑娘,你确不是墨少爷的小情人?”
伍儿模不准这书生的底细,含糊地“唔”了一声。
秦书生站直身板,探头出来,小声道:“墨少爷,你禁锢伍儿姑娘,实属非法之举,还是把她放了吧。”
“不放又如何?”墨隼神情冷淡,夜风扬起他的衣袍,幽暗魔光若隐若现。
“若是不放……”秦书生为难地看了看绯尧,“你说怎么办?”
“你看着办。”绯尧十分不负责任,用力一推,硬是推他出来打头阵。
秦书生万分惶恐,颤声道:“我、我可打不过他啊……我们还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绯尧在月光下俊美如仙,桃花眼微微闪耀,长眉悠然上挑,头一转,顾自赏景,竟是袖手旁观的态度。
秦书生见状,急得一头细汗,无可奈何地交涉道:“墨少爷,你放了伍儿姑娘,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但凡小生能力所及,必不吝啬。”
“我要仙界覆灭,亭兮复生,你能做到?”墨隼随口一答,嘲讽味浓重。
“什么仙界?什么复生?”秦书生茫然,看了看伍儿,求救似的问道,“他在说什么?”
伍儿轻眯明眸,对上他看似迷惘的眼,心中却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个书生,一直表现得文弱无用,但她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有奇异的安心感觉。他此次肯来,其实早有计谋,胸有成竹吧?
“秦秀才,我见过你吗?”她直言问。
“客栈里不是才见过吗?”秦书生一脸无辜,“姑娘年纪轻轻,记性倒是差的离奇。”
“是,我们见过。”伍儿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秦书生挠挠头,唉声一叹:“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小生眼见姑娘身陷囹圄,总不能见死不救。”他痛下决心般,扭头往后看去,忽道,“亭兮,你出来吧!”
此话方落,墨隼和伍儿皆都一惊。亭兮?!亭兮果真没死?而伍儿并不是亭兮?
在秦书生和绯尧的身后,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出,绝色容颜瞬间令月光失色。她的五官美到无可挑剔,明艳而不媚,清雅而不俗,吸引所有人目光聚集她的身上,不舍移开片刻。
“亭兮——”墨隼失声低唤,震惊得倒退一步。
“小墨。”那女子熟稔唤道,菱唇轻弯,笑得璀璨耀目,“百年不见,你何时变成了少年模样?”
听她仿似洞悉一切的话,墨隼恍然失神,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站立原地,怔仲凝望。
伍儿看他这般神色,心尖一丝尖锐的痛楚划过,太阳穴隐隐跳动,头疼欲裂。怎么会有另一个亭兮?为什么她直觉眼前的白衣女子不是亭兮?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亭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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