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珠帘,细细密密的挡住人们的视线,伍儿嘴边的血迹被雨水洗去,只剩下淡淡的胭脂色。墨隼携着她破风穿云,眨眼间已远离霁月山附近的范围。身后那一股仙气紧追不舍,时快时慢,似乎有所忌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追踪,并不发起攻击。
墨隼眯眼往后看了一眼,无声冷笑,手中魔剑横空一划,化出一道刺目的玄光。魔光带着煞气,形成屏障,暂时阻隔了后面的追索者。他搂紧伍儿,稳稳落到一座不知名的山头。
山上光秃,没有草木,只有一块块滚圆的大石。伍儿落地便歪在大石头上,轻轻喘息,脸色惨白。她被捆仙绫束缚,无法动弹,犹如绷带裹满全身的伤患,看起来滑稽可笑。
墨隼的眸子眯得越发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为何吐血?”
伍儿苦笑:“我也不知道。”
墨隼执剑,用剑尖轻刺她身上的捆仙绫。顿听“噌”的锐响,玄铁重剑微微颤抖,遭到捆仙绫的仙力反击。
墨隼皱眉,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法宝,绫缎中凝聚了几名仙家的仙力。我若用弑神功摧毁它,必会伤及你。”
伍儿置若罔闻,目光飘远,透出魔光屏障,望到遥远的地方,口中淡淡道:“你为什么要来劫我?担心我的罪名不够多?担心天庭会放我一马?”
墨隼冷哼,并不辩解。他确实乐见她在仙界无立足之地,但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无聊多事,他只是不愿她被带到天庭,那样的话,等他需要见她时岂不是要攻上天庭?
无声无息间,捆仙绫束缚得更紧了一些,伍儿有点喘不过气,面色愈加苍白。
墨隼扫过她冷汗涔涔的小脸,不冷不热地说道:“有人念了仙诀,捆仙绫会越来越紧,直至你窒息。他们在逼你自动投降。”
伍儿扬起汗湿的长睫,对上他深沉的异色瞳眸,忽然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墨隼一怔,猛然俯身压下,狠狠捏住她尖巧的下颚,厉声道:“用你的脑子想想清楚,天帝已下诛杀令,你的生命在上界仙家的眼中一文不值。你乖乖去天庭领罪又如何?你以为你还有生路可走?你体内潜藏的魔力多么惊人,你究竟知不知道?天帝决不会容许魔尊的后人存活于世上!到底是谁要逼死你,你好好想明白!”
“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也不会沦落到……”
伍儿话未完,墨隼快速截断她,毫不留情地嗤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敢面对事实,懦弱!仙界要和你清算的,不是你勾结魔道的罪,不是诛仙的罪,是你与生俱来的原罪!在他们眼里,你的存在就是个错,就是个祸!”
伍儿倔强地仰头,死死瞪着他,却无话可说。他从来都居心叵测,可是她今日的处境,的确不是他一手造成。原罪……她的出生就已经是一个罪……
白色绫缎收得渐紧,伍儿张嘴呼吸,像离水的鱼儿,面部慢慢扭曲起来,痛苦之色再难遮掩。
不远处,霁宸温润而忧切的嗓音传来:“伍儿,回来!”
声音已是很近,就在魔光屏障之外。紧跟着又听那个老仙官扬声道:“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十声之后你若不现身,休怪我动用诛仙诀!”
只听清扬的第一个字响起,“一!”
捆仙绫刹时抽紧,箍住伍儿的脖子,伍儿体内血气翻腾,又一口鲜血呕了出!
再听:“二!三!四!”
仿如催命咒语,老仙官每数一声,伍儿便吐出一大口血。血量越吐越多,转眼间大石上遍布猩红血色,滴答答地流淌到地面。
“糟!”墨隼低咒,“这么下去,你会失血身亡!”
伍儿已经气若游丝,苦涩地笑着,断断续续道:“把血流光了也好,我不要仙血,不要魔血,都不要……”
“你可以反抗!快催动体内魔气,崩裂捆仙绫!”墨隼握紧了拳头,直想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将她拍醒。从前活蹦乱跳的灵气女孩,如今哪去了?这副要死不活的颓废模样,令他简直恨得牙痒痒!
外面数数的声音已至“七”,伍儿瘫倒地上,面颊迅速消瘦,血色全失。
墨隼恨恨地剜她一眼,正准备飞身出去杀了那老仙官,突听屏障外响起争执声。
“霁宸上仙,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容我再劝一劝。小徒虽然顽劣,本性却是纯良,还望福禄仙官手下留情。”
“魔头就在里面,恐防有诈,霁宸上仙三思才是。”
“无妨。”
霁宸的语气温和,但坚定。那老仙官破了屏障,便见霁宸缓步走来,白衣无染,飘然出尘。
“师父……”伍儿躺倒在地,虚弱地唤。
霁宸隔着几步距离停住步伐,对她温柔一笑:“伍儿,你要随师父走,还是随魔君去?”
“师父……”伍儿只喃喃地唤着。
霁宸点了点头,转而直视墨隼,客气地道:“魔君,无论仙界和魔界有何恩怨,伍儿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何必拿她当磨心。请让她随我回去,免她惨死在此。”
墨隼勾起薄唇,似笑非笑。霁宸是修仙奇才,内蕴深藏,若动起手来,现今才五魄归体的他恐怕只能堪堪与他打个平手。霁宸却无一点要动手的迹象,原因无非两个,一是他投鼠忌器,怕伤到伍儿,二是他自身法力受制,眼下功力大不如前。前者?还是后者?
墨隼眸底流光转动,锋芒明锐。如果今日能除掉霁宸……
他身上杀气一起,伍儿即刻察觉。
“仙官!”她突然尖声一叫,勉力喊道,“求仙官解除捆仙绫,我被大魔头挟持,并非我要逃跑!只要我一得自由,就跟仙官去天庭,请不要中了大魔头的奸计!”
墨隼不动声色,懒懒勾唇嘲笑。她也担心霁宸,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福禄仙官和四名白衣仙子并无动静,远远望着霁宸,静待他的动作。霁宸心中无奈一叹,魔君心思敏锐,怕是瞒不住他。
摇着头,霁宸做出痛心疾首状,沉痛地道:“伍儿,你太令师父失望。”语毕,他转身往回走。
墨隼已观察出端倪,猝然扬手,一束魔光射出,试探性地击向霁宸后背!
霁宸没有回头,轻轻拂袖,袖内宝伞唰地绽开,挡住魔光的袭击。
墨隼目光大亮,寒芒闪耀,纵身一跃,如电般追击而去!霁宸太有问题,若非保留实力,就是法力受制,他非试出个究竟不可!
玄铁重剑光芒大涨,随着他腾空纵下,剑锋当头劈落,霁宸及时侧身一避,仍被凌厉剑气削掉一缕银发。
伍儿眼见此状,大吃一惊。师父连大魔头的试探一击都差点躲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旁观的仙官亦察觉不对劲,皱了皱白眉,大声厉喝:“魔头!休要猖狂!”他身后的四名白衣仙子心领神会,立刻飞上前,代替霁宸接招。
墨隼冷冷一笑,横剑应付四人围攻,游刃有余。
福禄仙官的眉头皱得愈紧,心忖,天帝派他来拿人,他理应先完成任务,不能叫魔头坏了事。
“八!”思虑一定,他果断喝道,“九——”
“啊……”伍儿嘶哑地痛叫,呕血不止,裹身的白绫瞬间染成血红色。她体内的血脉被捆仙绫牢牢勒住,已有几条血管迸裂,血液喷洒而出,再过片刻便会失血干涸,成为人干,肉身彻底毁灭。而她的魂魄,将被囚在捆仙绫之中,以便仙官带回天庭。
听到她痛苦的惨叫,墨隼额角绷起青筋,瞳眸深处涌动暴戾之色,魔剑月兑手而去,黑芒尖锐无匹,飞射四名女子,正中心脉!同时间,他双手分别击出两股暴风,一股扑向老仙官,一股袭向霁宸!
风声猛烈呼啸,山头大石被刮得满山滚动,老仙官的“十”字堵在喉咙,不及吐出,忙不迭地出手化解邪风。
霁宸被狂风一扫,跌撞飞出很远,飘零零宛如蒲公英。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骨裂的骇人喀声。他趴伏在山腰,只能连声苦笑。
伍儿满面冷汗,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师父遭袭,心中一痛,嘴边的血流得更急。她甘愿受罚,甘愿受苦,还不行吗?逆来顺受是不是无用?
墨隼起了杀心,双目冰寒,眉宇间凝着阴鸷厉色,势要将那老仙官一举击毙。他步步紧逼,老仙官退得狼狈,怒极仰天大吼:“十——”
余音长长回荡,伍儿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啊!”
血脉尽断,鲜血喷薄,肉身奇痛无比,心中悲愤不已,伍儿的忍耐已至极限,她仰高头颅,长啸不止:“啊啊啊啊啊……”
缠绕她全身的绫缎寸寸断裂,似被她的啸声震断,又似被她爆发出来的异气震飞。天色陡然大变,乌云滚滚涌来,沉沉压在上空,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爬着站起,伫立高高的大石之上,犹如浴血重生的修罗,乌黑长发迎风飘扬,冰蓝瞳眸光华迫人,软弱之色褪去,只余凛冽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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