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部边关,中军大帐。
靖远将军林子锋高坐在帅位,虽说是在一个待客的酒宴中,他手中握着的不是酒,却是一杯清茶。
在他的对面,雄踞着一位留着部扎髯胡须的男子,他的胡须乌黑卷曲,几乎遮去了他大半个脸颊,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来。
夺人眼球的是他那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眼眸,橙黄色的眼中射出的光芒极富有侵略性,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目光所造成的压力。
在座的人中,总是有意无意的,都会躲开他的视线,只有林子峰坦然的承受着他挑衅似的目光。
他们两人就像是南北极一样不同,就像此时他们的服色:一个身披白袍加银丝锁甲背心,另一个则是乌亮的黑丝袍上面套着一件褐色的牛皮软甲坎肩。
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是文质彬彬的儒将,一个是粗狂的武夫。
一个是洁身自好,知礼守节的谦谦君子,一个狡猾如狐,凶残如豹,狂霸如狮。
“奇怪。林子锋,客人们在喝酒,你这个主人却在饮茶?这就是你们金盛朝的待客之道?”
他举杯喝干了杯中酒,一开口就语带挑衅。
“王爷见笑。子锋一向不善饮酒,又是在军中,只能以茶代酒,对王爷并无不敬之意。”
没错,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在有哈努尔第一勇士之称的哈努尔亲王,阿保谨。
“林子锋,若不是你我亲自在战场上打过,杀过,对峙过,今日见了你这娘娘腔的味道,真不敢相信,你就是各国所传闻的靖远将军!”
此话一出,林子锋帐下的人个个露出了激愤之色,只有林子锋不为所动。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淡淡的笑了:“王爷过奖了。”
他知道,这天下若是要论哪个人最表里不一,他一定要首推这为王爷,阿保谨绝非一个没有心机的莽夫。而在战场上凡是被他那粗狂外表所欺骗的人,都会死在他的的计谋之中。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不管今天他为何要一再挑衅自己,他一概当作是赞扬。
“哈哈哈,好,好,好!”
能忍,真能忍。若是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才,多好。天天去试探试探他的底线,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阿保谨开怀一笑,连说三声好,“以茶代酒,我就陪你饮了这杯!”
“王爷请!此次和谈之事,还请王爷抓紧办。”
阿保谨的眼中露出了一点不屑:“好说,无非是和亲罢了。”
“和亲?”林子锋眉头微微一挑,想起了前朝的故事。
“你们送个公主郡主之类的嫁过来,两下成了亲家,罢兵联合,就这么简单。”
联姻,用个女子去换取和平,虽然有些卑劣,但是确实是稳固两国关系的最佳方式。
“哦?难道说,王爷已经想好了对象?不知贵国是谁和亲?”
正常和亲,自然是哈怒儿国的国君大汗王,可是眼前的这位亲王能当哈努尔国一半的家,这几年更是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势。他至今未娶王妃,莫非有意和亲,壮大自己的实力?
“林子锋,你不是有个妹妹吗?”。
看到林子锋第一次露出那种似乎要喷火一样的神情,他不觉哑然失笑:“国舅大人,我自然不会打你们那位贵妃娘娘的主意,你不是还有个小妹妹吗?”。
“舍妹年纪尚幼,只怕不堪远途劳顿!”
“哼,靖远将军的妹妹都不堪劳顿,那些贵族家娇小姐岂不是更加弱不禁风?”
人人都稀罕金枝玉叶,偏偏他们哈怒儿国,不把金盛朝的那些贵族家庭的弱质千金女看在眼中。
“林家确实只有子锋一人习武,小妹也是养在深闺。若是和谈成功,我自然会请皇上选身体健壮,武将之家的女子,封为和亲郡主。”
他端起杯子,对阿保谨一举,算是把这段话做了定论:
“王爷请!”
军师匆匆地来到林子锋身边,递上来一份信札:
“将军,京城传报到了!”
林子锋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为何当着外人的面传递如此重要的文件。军师却回看了他一眼,用手点了点信札:
“里面有将军的家书!”
用公文传报家书?公器私用,是什么事情紧急到让父亲忘了避嫌?
“靖远将军有什么紧急的私事尽管先行解决,完全不必顾忌我。哈。”
阿保谨眼睛微微眯起,掩住了目中的光芒,语气变得出奇的柔软,却仿佛一心在酒肉上,无意旁顾一般。
好奇啊,好奇。林家几乎占据了金盛朝的半壁江山,外界盛传那生的皇帝不过是空壳,妄有虚名而已。林子锋的家书可比金盛王朝的公文有趣多了,重要多了。
林子锋虚应一声,看到那公文袋外写着“即阅!”,没有署名。袋里放着几张折叠在一起的纸,却没有再加外套。
显然,代他预阅往来公函的军师已经先读过了他的“家信”。而他现在当着外人的面拿给自己,显然自有他的用意。
他展开信纸一看,是林子然的笔迹。他突然“呀”的一声,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怎么,靖远将军有什么喜事要分享吗?”。
林子锋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阿保谨那十分好奇又强装不在意的表情,实在有些叫人忍俊不住。他笑着说:
“这次我真的做舅舅了!”
“哦,不知王妃殿下生的是男是女啊?”
好奇啊,好奇。想他的王兄再不济,也生了三个儿子,还在生,还在生,拼命也要在他前进的路上设置重重障碍,那个圣德皇帝却一个儿子也没有,令人对他百年之后的金盛朝浮想联翩。
“是个皇子。”
林子锋看着眼前的那张桀骜不训的脸,如何从惊讶到失望,从失望到垮掉,心中由衷地欣慰。
这个阿保谨,就不知道在他面前稍稍掩饰一下情绪吗?就因为他敢这样与他直直的对视,他就表演所有的心情给他看吗?
“皇子?那么说来,你们的圣德皇帝有后了?”
“是,皇上已经封他为太子。”
林子锋不再理他,径直往下读信。越读,眉头皱地越紧。最后他索性把信收到衣袋中,对阿保谨一抱拳:“王爷对不起了,子锋有急事要处理,失陪了。”
“好说,好说,你尽管去办你的急事吧。我吃饱喝得了,自己会离开,不用你送了!”
阿保谨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他尽快离开。
林子锋犹豫了一下,嘱咐了军师几句小心侍候,便转身走出大帐。
阿保谨鹰目一扫,周围的人,包括他自己带来的手下,都一个个掉转开视线,转开头去。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即使主人已经走了,他今日依然要不醉不归。
战事已停,和谈拖得够久,他不久就该回王都了。只怕今天以后,他和林子锋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喜欢在林子锋的营帐里喝酒,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友是敌,林子锋都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天下之大,对他来说,却只有这里,在曾经的敌人和未来的对手的营帐里,才是最安全的,这是不是一个极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