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冲甘姓妇人道了声谢,坐了下来,笑道:“原来是老板娘啊!你怎么觉得我会是中原人呢?”
就如同胡服如今已在中原流行起来,大户人家的姑娘外出多穿胡服一样,现如今北地亦流行起了中原服饰。
那些精美的刺绣,雅致的流苏,深得北地姑娘们的喜欢,只是同样的,普通牧民们是穿不起的,穿着那么美丽的衣裳也干不了活儿,再说中原的丝绸经长途跋涉到北地,其价格翻了三番不止,穿得起的人是少数。
太平自入了北境,为着行动方便,着装上是典型的胡人打扮,今日蓝色长衣遮到膝盖以下,腰不束带,内着白色窄裤,足登云靴,头戴浑月兑帽,帽顶插了根漂亮的羽毛,正是鞑坦人的典型装扮。
她初进沙湾村时就是这样的打扮,村里的人对她鞑坦人的身份毫不起疑,没想到这个中原来的老板娘竟然能够一眼看出来她是中原人,这女子倒是一双毒眼,也不知她是怎生看出来的,忍不住便问了。
甘氏爽朗地笑道:“姑娘肤色白晳,确实看着像胡人,若是姑娘穿的是斡南人或是其他民族的衣裳,只怕我也分辨不出来,但是鞑坦人就不同了。”
“哦?有什么不同?”太平疑惑道。
“我看那方子上笔迹绢秀,想是出自姑娘之手,斡南人、干支人、罗迦人等都崇尚中原文化,这几个民族都比较富庶,有自己的文字,若是碰上那去中原游历过的,倒也会写几笔咱们中原的文字,但是他们习惯了写蝌蚪文,中原文字笔化繁杂,没几个学得好的,更何况是鞑坦人了,他们是草原上最穷的民族,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文字,哪里可能有姑娘这般灵秀的人物?识文断字又会开药方的,除了咱们中原人,我还真没见过!”
原来如此!这个女人观察倒是仔细,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太平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猜想。
“我是晋人!”她说道,换了中原话,一直以来不是沉默不语就是说的鞑坦话,既然给人瞧出来了,换做乡音还亲切些,“我姓岳,不过自小父母双亡,是鞑坦人收养了我,将我带大。”
甘氏拍手道:“上次姑娘来时我就隔着帘子见过,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看人向来一眼一个准,就说姑娘看着像中原人,老胡还道能够说这么一口流利的鞑坦话,又长得这般标致,定然是鞑坦人。我和老胡打赌,说你一定是中原人,他还不信呢,果然被我猜中了!”
“怪不道我说怎么没见过老板娘呢!”太平笑道,“听您说得头头是道,看来老板娘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甘氏挥了挥手道:“不瞒姑娘说,我原本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父母只得我一个独女,奈何嫁错了人,连累得一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幸得一好心人相救我月兑离苦海,遂女扮男装到边关,侍候充军的老父过完剩下的日子,便只有我孑然一身,遇上老胡,两下里一凑合,就在这里安了家,开个小药铺,日子倒也过得去。”
“听老板娘的口音,也是京城人仕?”太平问道。
“岳姑娘也是吗?”甘氏乐道,“那咱俩可是老乡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来这荒凉地方的,多是些幽州、徐州之地的商人,京城的人可少见,我闺名三娘,不如姑娘就叫我三娘好了,我也不客气叫你一声岳妹子,回头我叫当家的给你打个折扣。”
甘三娘倒是个爽朗的,太平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和她客气,说道:“那就多谢三娘了!”
说话间胡掌柜取了药出来,甘三娘一说,果然给太平打了折,听闻是中原老乡,胡掌柜还多送了太平一只人参,虽说只有十几个年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甘三娘又拉着太平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平从他们夫妻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这一年多来她断了与任何人的联系,两耳不闻关内事,离中原越来越远,竟不知发生了很多事,最关键的是,这事情貌似还和她有些关系。
却原来是慕家出了事,都是你传来我传去的消息,到了甘三娘这儿,也不知道离真相有多远了。
太平了解到的大概,就是慕云飞好像犯了什么大事,被皇帝给贬官革职,弄到北地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了个小县令,听说这还是看在慕蕴诃这个慕家次子立了战功的关系,否则早进了大狱。
慕蕴诃在边关这一年多来倒是屡立功勋,成功完成了皇帝交付的任务,可惜家中遭变,功过相抵,本来皇帝要提拔他的,他抛弃了自己的前途,换得了家人的平安。
太平听到慕云飞竟是这样的结局,心头有些五味陈杂。她原本想着从出走那一天起,慕家和自己就再没有关系,慕家的事她也不会再管,可是想的和现实是两回事,真听到慕家出了事,心头还是有感触的。
鎏金出嫁前夜才和她说了那个秘密,太平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去找慕云飞问一问一些往事,她还想找到那半截钥匙的秘密,也许从慕云飞身上能打听到一些东西。
太平原以为像慕云飞这种为了前途可以牺牲自己婚姻的男人是不会受到什么挫折的,一定会顺风顺水,官路亨通,没想到他会马失前蹄,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栽了跟头。
与胡氏夫妇告别的时候,甘三娘很是不舍,对太平说道:“妹子有空常来玩啊,最好明日就过来,我们夫妻二人没个孩子,身边都是些说胡话的,真是闷死人了!”
她这话让听到慕家的事心情有些郁闷的太平忍不住一扫阴郁,“噗哧”一声笑了。
甘三娘明白她笑的是什么,咧着嘴道:“胡人说的,可不就是胡话?你也别笑,听听乡音,我这心情都好了很多,你也记得了,下次来别一张口就给我说胡话,那舌头绕啊绕的,绕得人心慌,还是咱们家乡话听着舒服!”
“是是是,我得闲了就来寻三娘聊天。”太平说道。
和甘三娘的谈话很愉快,这两口子留她吃了一顿饭,连甘三娘炒的菜都是太平爱吃的,她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甘三娘见她骑着马,坐下时靴子里也露出匕首,便晓得太平是个会功夫的。让太平没想到的是甘三娘竟然也会功夫,还拉着太平过了几招,她的功夫竟然不差。
甘三娘告诉太平,她父亲若是不出事,最少也是个将军,原来是家学渊源,武将之后,脾气才会爽利吧。
回到沙湾村,将买来的药给需要的人家送去,太平又收到不少感谢的话和礼物,这些纯朴的牧民啊,让她都不忍心离开了。
可是她是一只流浪的大雁,这里的人再好,这里的风景再美,也是留不住她的,她的脚步终归是要前行。原来的打算是往西,一直走到大海边去,看看未知的世界,可是听了慕家出事的消息,她犹豫了。
“不知道慕老夫人如何了?还有大哥二哥……”太平轻轻念叨着。这三个人,都曾经维护过她,她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或者她该回去看看?只要不露面就是了,悄悄地在暗中瞧瞧,自然,她是不会插手管事的,毕竟她好不容易才置身事外,不想把自己再卷入慕家的纠纷当中。顺道也回去看看小小和夜融成亲了没,其他的朋友们过得好不好,自己当初不告而别,也不知断老大他们几个生没生气!
决定了就去做,太平先向小麦勒雅迪道别,小姑娘自然舍不得她走,含着泪看她,看得她心里也忍不住酸酸的。
“好好照顾你爷爷,别难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姐姐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不是又能见到了?”太平安慰她道。
“姐姐骗人!你把家里的东西都全给了我和爷爷,一定不会回来了!”小麦勒雅迪抽泣着说。
“不会,姐姐何时骗过你?你好好想想,我从来都不骗我们的小麦勒雅迪的!”太平柔声道。小姑娘想了想,太平确实没骗过她,于是慢慢停止了抽泣,不一会儿却鼓着腮帮子道:“我猜猜,姐姐突然出现在我们村子,现在又要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平见她的样子有趣,笑问道:“好吧,你猜猜姐姐是为了什么?如果猜到,姐姐回来的时候,从中原给你带最精美的丝绸来,你出嫁时给你做嫁衣。”
小麦勒雅迪破啼为笑,伸出手指用太平教的方法和她打勾勾,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姐姐可不许耍赖!”
“你还没说原因呢!”太平哈哈笑道,“若是猜得不准,可就没礼物了!”
小麦勒雅迪歪着头狡黠地笑道:“姐姐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走,一定是去寻你的情郎!”
情郎?太平讶然,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小,她哪里有什么情郎了!
“小麦勒雅迪,你可猜错了!”太平摇头道。
小麦勒雅迪伸手一指,嘟着嘴道:“肯定没猜错,姐姐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这大半年来,我可没少看到你拿着那只笛子发呆。”
太平抚上腰间的玉笛,微微愣了一下,脑中不期然想起了那个人,想到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他说有话要对她说,太平直觉地逃避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也许他早就忘记了。